第2章

离开熔火洞时，南疆的落日正将焰山染成一片熔金。

鬼厉走在焦土上，每一步都拖着长长的影子。离火晶被他用玄冰魄的寒气裹在锦袋里，贴胸存放，那颗跳动的“火焰”隔着布料传来温润的暖意，与怀里合欢铃的冰凉形成奇妙的呼应。他能感觉到两股灵力在体内缓缓交融，像春日融雪般渗透四肢百骸，抚平了激战与灵力失控留下的创伤。

噬魂棒的黑气收敛了许多，只在他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暗影，仿佛也被离火晶的暖意驯服。这是他踏入魔教以来，第一次觉得体内的戾气如此平和，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

“离火晶……”他低头摸了摸胸口的锦袋，指尖传来晶石的温润，“你说，这会不会是你离我最近的一次？”

怀里的合欢铃没有回应，却比往日更显温热，像是在无声地应和。

走出焰山腹地，焦土渐渐被稀疏的灌木丛取代，空气里的硫磺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潮湿的草木气息。鬼厉寻了处背风的山坳歇脚，取出水囊喝了两口，又拿出干粮，却没什么胃口。他解开锦袋，将离火晶与合欢铃一同放在掌心。

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落在两物上，离火晶的红光与合欢铃的金光交织成一片柔和的光晕，美得让人心颤。鬼厉屏息凝神，缓缓催动灵力，引导离火晶的力量流向合欢铃——他想试试，这地火精华能否让那丝残魂更加清晰。

灵力流转的瞬间，合欢铃突然轻轻一颤。

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震颤，而是带着某种韵律的、清晰的跳动，像心脏在掌心搏动。鬼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连呼吸都忘了。

“铛……”

一声清脆的铃音响起，比在熔火洞时更加清亮，金铃表面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原本莹润的光泽。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铃音接连响起，不是杂乱的碰撞，而是如乐曲般婉转的调子，在山坳里回荡，惊起几只栖息的飞鸟。

鬼厉的眼睛渐渐红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合欢铃里的残魂正在被离火晶的灵力滋养，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那丝熟悉的气息不再是风中残烛，而是像被点燃的篝火，温暖而真切，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情绪——喜悦，期待，还有一丝淡淡的委屈。

“碧瑶……”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是你吗？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合欢铃的震颤突然变得急促，铃音也随之拔高，像是在急切地回应。金光从铃身溢出，在他掌心凝成一缕淡淡的虚影，隐约能看出是个女子的轮廓，穿着水绿色的裙裾，发丝轻扬，却始终看不清面容。

鬼厉的心跳得像要炸开。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要触碰那缕虚影，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只捞到一片温热的空气。虚影晃了晃，似乎有些失落，连带着铃音都低沉了几分。

“对不起……”他慌忙收回手，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不是故意的……再给我一点时间，碧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让你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

虚影没有消失，反而微微前倾，像是在认真听他说话。合欢铃的金光愈发柔和，将两人笼罩其中，山坳里的风都变得温柔了，带着远处稻田的清香，像极了青云山的夏夜。

鬼厉凝视着那缕虚影，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想告诉她这十几年的颠沛，想告诉她为了寻她走过多少绝地，想告诉她每次午夜梦回，看到的都是她坠崖的模样……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合欢铃上。

“啪嗒。”

泪珠落在铃身的瞬间，合欢铃突然发出一声极响的震颤，金光骤然大盛，那缕虚影竟清晰了一瞬——他看到了她的眉眼，看到了她唇边熟悉的笑意，看到了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就在这时，一个极轻极轻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带着一丝虚幻，却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

“小凡……”

鬼厉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掌心的合欢铃。那声音太熟悉了，是碧瑶的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娇憨与温柔，像无数个日夜在他梦里响起的那样，轻轻唤着他的名字。

不是幻觉。

他听得清清楚楚，那声“小凡”里带着委屈，带着思念，带着跨越生死的眷恋，绝不是他的臆想。

“碧瑶……”他试探着唤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你在说话吗？你再说一句，再说一句好不好？”

合欢铃的金光渐渐黯淡下去，那缕虚影也随之消散，只留下清晰的震颤，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那声“小凡”却再也没有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梦。

可鬼厉知道，那不是梦。

他能感觉到掌心残留的温度，能回想起那声呼唤带来的心悸，能清晰地记得她虚影里温柔的眼神。十几年的奔波，十几年的执念，在听到那声“小凡”的瞬间，都有了意义。

“碧瑶……”他猛地将合欢铃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积压了十几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像个迷路许久的孩子终于找到回家的路，哭得撕心裂肺，将所有的痛苦、思念、委屈都倾泻出来。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暮色笼罩了山坳。远处传来虫鸣与兽吼，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他压抑的哭声在风中回荡。噬魂棒安静地躺在他脚边，黑气温柔地萦绕着他，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哑，眼泪流干，鬼厉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岩壁，将合欢铃贴在脸颊，铃身的温度仿佛还带着她的气息。

“我知道你在等我。”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腐心草，还魂灯……不管还有多少难关，我都会闯过去。等我集齐四灵灵力，一定让你醒过来，一定让你再叫我一声‘小凡’。”

合欢铃轻轻一颤，像是在点头。

夜色渐深，繁星满天。鬼厉将离火晶重新裹好，与合欢铃一同贴身藏好，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的眼睛还有些红肿，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与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西荒毒沼的方向在夜色中隐现，前路依旧凶险，可他的脚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快。因为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掌心的铃音，心底的呼唤，都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力量。

他抬头望向星空，北斗七星在夜空中格外明亮，像是在指引着方向。鬼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了“血公子”的暴戾，只有属于“张小凡”的温柔与执着。

“等着我。”

他对着星空轻声说，也对着怀里的合欢铃说。

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山坳里淡淡的金光残影，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带着铃音的风。而那枚被他紧紧攥在掌心的合欢铃，在夜色里轻轻震颤，仿佛在回应一个跨越生死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