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毒沼的瘴气像化不开的浓墨,将日头染成诡异的暗紫色。鬼厉踩着没膝的淤泥往前走,玄衣下摆早已被墨绿色的沼水浸透,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腐草断裂的脆响,混着不知名毒虫振翅的嗡鸣,在死寂的沼泽里荡开令人心悸的回音。
他要找的腐心草,据说只长在毒沼最深处的白骨堆上。那草叶卷如蛇信,根茎泛着尸蜡般的白,却是炼制”还魂丹”的最后一味药引。三日前小环托人带来口信,说野狗道人误食了异毒,只有腐心草能解,他没来得及多想,抄起噬魂棒就闯进了这片连妖兽都绕道走的绝地。
淤泥突然往下陷了半尺,鬼厉猛地提气纵身,脚尖在一株浮木上借力的瞬间,瞥见水下闪过数道银线——是沼底的”蚀骨蚺”,牙齿分泌的毒液能在三息内蚀穿精铁。他反手将噬魂棒插入泥中,棒身黑气翻涌,瞬间将扑来的蚺蛇绞成数段,腥臭的血珠溅在脸上,带着刺鼻的苦杏仁味。
越往深处走,瘴气越浓。他渐渐觉得喉头发紧,视线开始模糊,裸露的手腕上冒出细密的红疹,像被无数细针蛰过。这是中了”腐心瘴”的征兆,传闻中此毒会顺着血脉爬向心脉,最后让整个人化作一滩脓水,连骨头都剩不下。
“还剩三里……”鬼厉咬碎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脑海里闪过小环焦急的脸,又想起多年前在青云山,田灵儿也是这样为了救齐昊,冒死闯过死灵渊。那时他还叫张小凡,只能远远看着,连伸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腐草堆终于出现在眼前。白骨在暗紫色的光线下泛着磷火,最高处果然立着几株腐心草,叶片上的露珠坠在尖端,像悬而未落的毒液。鬼厉刚要伸手去摘,脚下的淤泥突然剧烈翻腾,一只覆盖着墨绿色鳞片的巨爪猛地破土而出,带着腥风拍向他的面门——是毒沼的守护兽”沼魇”。
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闪,巨爪擦着肩而过,带起的淤泥溅了满脸。左肩瞬间传来火烧火燎的疼,鳞片划过的地方,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鬼厉闷哼一声,噬魂棒横扫而出,黑气与沼魇喷出的毒雾相撞,发出滋滋的声响,像烧红的烙铁浸进冷水。
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他低头一看,衣襟下的噬血珠正发出妖异的红光,而系在同根红绳上的合欢铃,竟也跟着轻轻震颤起来,发出细碎而急促的铃音。这两物自死灵渊后便极少异动,此刻却像是被什么唤醒,红光与铃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护在中央。
沼魇的第二爪接踵而至,却在触及那层红光时骤然停住,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肌理。鬼厉趁它吃痛后退的瞬间,纵身跃到白骨堆上,指尖刚碰到腐心草的叶片,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落在噬血珠上的刹那,珠子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合欢铃的震颤也变得急促起来。两股力量顺着血脉游走,所过之处,溃烂的伤口不再流脓,喉头的灼痛感渐渐消退,连视线都清晰了许多。他能感觉到那些侵入体内的毒素正被强行逼出,汇聚在指尖,最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瘴气里。
“原来……你们还有这用处。”鬼厉喘息着握紧胸口的珠铃,红绳勒进掌心,带来一丝清醒的疼。他想起普泓大师当年说的话:”万物有灵,善恶随心。”这噬血珠以生灵精血为食,合欢铃却系着田灵儿的天真过往,如今竟能合力护他,倒像是场荒诞的讽刺。
沼魇的嘶吼从身后传来,却带着明显的忌惮。鬼厉摘下药草揣进怀里,转身时,噬魂棒的黑气与珠铃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在他周身形成一道诡异的屏障。他看了眼那只不断后退的巨兽,没有恋战,转身便向来路掠去。
腐心瘴的余毒还在隐隐作痛,但体内那股暖流却越来越清晰。鬼厉低头看着胸口,噬血珠的红光渐渐黯淡,合欢铃也恢复了沉寂,仿佛刚才的异动从未发生。只有指尖残留的药草清香,和腕上尚未褪尽的红疹,提醒着他这场九死一生的险遇。
走出毒沼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风吹散了身上的瘴气,鬼厉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师父田不易教他吐纳之法时说的话:”修道者,先修心,心若不宁,道法再高也难成正果。”他低头笑了笑,握紧了怀里的腐心草——心宁与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东西,必须去守护。
红绳上的珠与铃轻轻碰撞,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是在回应他此刻翻涌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