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研究室的门被“砰”地撞开，拉默德像只搬运坚果的松鼠般倒退着进来。他怀里小山似的零件堆里，几个齿轮正叮叮当当地往下掉。
“搭把手啊两位！”他的声音闷在零件堆后面。
海莉薇刚起身，赞迪克已经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带起一阵带着雨水气息的风。他蹲在角落的储物柜前，从里面拖出个造型古怪的金属装置——像是把三个烤面包机嫁接在了一起。
“自制暖风机。”他得意地拍了拍机器顶部生锈的logo，“机械设计课的失败作品。”
随着一阵刺耳的“刺啦”声和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暖风机喷出带着浓重焦糊味的热风。
海莉薇认命地蹲在机器前，感觉自己像只正在接受烟熏火燎的腊肉。水汽从她的衣角袅袅升起，再次给镜片蒙上白纱。
幸好她戴了帽子，发顶还算幸存，至少回去不会被头痛折磨得彻夜难眠。
“弗朗西斯和妮娜……失踪好久了呢。”海莉薇感慨，气氛莫名有点留守儿童的忧伤。
拉默德耸肩：“世事无常，不过我觉得我们可以委派一个人作为代表去奥摩斯港看望一下两位。”
“他们家在奥摩斯港？”海莉薇反射弧绕须弥城一周后才反应过来。
“靠近港口的小镇吧，”拉默德正试图把零件往桌上倒，闻言手一抖，一颗螺丝“咻”地离家出走，在地板上跳起了踢踏舞，“说是有亲人来访，要去港口接见招待。其实……我们可以去探班啊！”他眨眨眼，“学姐想去公费旅游吗？”
“想，也不想。”海莉薇的心里挺纠结的。
梅里女士虽然已经让她不再插手福勒家族有关研究“深渊”力量和合金改造的事情了。
但，她的好奇心才刚被勾起，就被掐灭了，实在是有些心痒难挠。
几人看着会议桌上沉重的机械面面相觑。
海莉薇透过重新戴上的眼镜观察拉默德——他的表情像是咬到了酸柠檬，却又硬要挤出笑容。桌上那堆零件里，她几乎认不出都是些什么器械的部件。
“就我们三个？”她指了指桌上那台半成品机械，那东西看起来像给蕈兽做心电图用的。
“凑合凑合嘛学姐！”拉默德冲她露出一个惨绝人寰的讨好笑容，“你要是不来，这次的社团活动就只剩下我孤家寡人唱独角戏了。”
“不是还有赞迪克吗？”海莉薇疑惑。
拉默德回以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迷之微笑。
“好啦好啦！说正事！”拉默德清了清嗓子，努力营造严肃气氛，“为了让赞迪克这位大爷赏脸加入本次活动，我可是斥巨资（指省下三顿烤肉钱）淘到了这个宝贝！”
他小心翼翼地从零件堆里掏出一个东西。
能让赞迪克感兴趣的东西？
海莉薇好奇地上前观察。
拉默德手里的玩意儿像个短粗的金属蚯蚓，整体直线状，中间鼓起个布满纹路的球，内部似乎有螺旋的沟壑。看起来像是某种大型机械的阑尾部位。
海莉薇对着它上下打量、左右端详，大脑CPU高速运转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啥玩意儿？
她将求知若渴的目光投向场内唯一可能的人肉说明书——赞迪克。
“混沌装置。学姐看样子没了解过坎瑞亚的机械技术。”赞迪克稀奇地看了海莉薇一眼，直接上前拿过拉默德手里的混沌装置，仔细观察上面的纹路。
“混沌……装置？”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中二，海莉薇感觉自己的知识库被无情地戳了个窟窿。
她主攻生物，私底下偷偷摸摸研究数学，靠着图书馆泡面和虚空终端电子榨菜，对常规机械、炼金、天文也略懂皮毛。
但坎瑞亚？
“坎瑞亚的资料在虚空终端里是404 Not Found。”海莉薇不爽地皱眉，这种知识被屏蔽的感觉让她抓狂。
空缺的部分需要被填上。
“你可以给我讲讲你们都研究了些什么，这样下次活动我也不会一头雾水地拖后腿。”
“我可没这个能耐，社团里最拿的出手的还是赞迪克在做的一些观察和拆解的研究。”拉默德又从机械堆里翻出立方体牌。
海莉薇拿过一看，这似乎是一块能源石板，表面有黄棕色复杂的几何图案和凹槽。
“这是混沌回路，是之前弗朗西斯在一位深入雨林考察的学者手里得到的。赞迪克之前一段时间疯狂在研究区熬夜通宵也是因为它。”
海莉薇再次看向赞迪克——好家伙，这家伙已经彻底遁入空门了，眼神粘在那装置上撕都撕不下来。
“坎瑞亚的技术！虽然只是碎片，但这能量传导模式和自组织逻辑……太迷人了！难怪至冬的人像秃鹫一样四处搜刮这些遗物。他们想复现什么？或者说……他们已经复现了什么更大的东西？这个装置的结构……感觉像是某种大型能量阵列或通讯节点的微型化基础单元。”赞迪克碎碎念着将混沌回路从海莉薇手里直接拿了过去，脸上的表情是全然的欣赏与探究。
“不过还是要进行更精确的验证才行。得在幅度调制中，通过计算信号的傅立叶系数分析调制信号和载波信号的分布情况；周期信号的电路也要做下对比记录。”
然后，海莉薇和拉默德就见赞迪克低头念叨着什么，快步走进了研究区，拦都拦不住。
“唉，赞迪克，我还没说完呢。”拉默德无力改变事实地伸出一只手望向他的背影。
“砰——”
回应拉默德的是研究区无情关上的门。
他再次无力地叹气，又从那堆零件里翻找出两个机器人玩具。
“我还没说完这两天的新发现呢。”
“嗯？这玩具是从哪个童心未泯之国进口的吗？”海莉薇拿起一个掂了掂。
“嗯哼，”拉默德点点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在港口一个看起来很像销赃窝点的小摊上淘的。摊主说这是从一艘挂着‘愚人众’标志的补给船上不小心掉下来的，‘失败实验品’或者‘淘汰的玩具模型’。”
“不过你看，”他转动人偶手臂，露出内侧刻着的愚人众雪花徽记，“长得跟遗迹守卫也太双胞胎了吧？结构和拼接思路高度雷同，就是细节粗糙得像半成品。我怀疑啊，至冬国那边也有技术宅在偷偷研究坎瑞亚的遗产，而且比我们明目张胆多了！”
这不是海莉薇第一次听到与至冬相关的信息了。
“海莉薇学姐，这回……还能把那位闭关锁国的爷请出来吗？”拉默德满眼期待地看向她，“样本都被他卷跑了，我们的茶话会还咋开？”
海莉薇无奈地摊手。上次是赞迪克故意引她进去，这次总不能扛着暖风机去砸门吧？
“他会炸毛的。”海莉薇走到研究区门前，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门缝。
咦？这次居然没关门？这家伙……是故意留门？还是忙着研究忘锁了？以赞迪克那种又聪明又狗的性格，很难说这不是另一个人性小实验的入口。
海莉薇骨子里其实挺社恐（学术型社恐），打扰别人搞研究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不不不，一回就够了。
“你可以跟我讲讲你们之前的研究。”
海莉薇一边因为好奇未知的坎瑞亚科技让拉默德给她做解说，一边旁敲侧击地询问至冬国相关的事。
“唔，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印象里至冬是一个常年冰雪的国度，因为坎瑞亚那场灾厄的影响，至冬国内部因此出现了大量不可控的暴风雪气候问题。”
这个回答看时事新闻也能知道，海莉薇无奈，“你还不如找份资料给我看呢。”
“呃，我又不是至冬人。”说到这儿，拉默德顿了顿，“学姐要是真的好奇，可以去奥摩斯港看看。那里集结了许多异国的商人商船，遇到一个至冬国人真是再容易不过了。顺道你还能去看望一下妮娜和弗朗西斯呢。那两个家伙再不回来，半期测验就要补考了。”
“让我好好想想。”真的很令人心动啊！
“对了，学姐要是对我们研究的课题感兴趣可以把这份资料拿去看。”拉默德又从会议室的书架上取出一份文件档案，“都是妮娜整理出来的，有的包含课题和思路，有的只有课题和一些分析。”
海莉薇翻开拉默德递来的档案，纸张上的公式突然变得立体起来。那些跃动的符号在她眼前重组，勾勒出一幅生动形象的图景：
简单的包括电磁学的运用：电磁场的产生、传播、元素能量转换与传递；随后难度陡增，涉及激光的产生与聚焦、微波的发射与束控、粒子束的加速与偏转等——这些已远超普通学生的研究领域。
再往后，学术研讨更是深入晦涩的机械元件设计与制造。
让一群妙论派一二年级的学生研究这些东西，还成立了社团学研小组，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海莉薇放下手中的研究手稿，摸了摸下巴询问道：“你们这也不算是什么兴趣爱好社团吧？总感觉是某位导师带领的学习小组，还是那种时刻准备着进实验室代替学长学姐做研究的那种。”
“咦？学姐原来知道啊？”拉默德的反应出乎海莉薇的意料。
“嗯？”
“我们四个的共同指导教授就是卡派奇教授。他是我见过最有学术包容性和创新意识的教授了，也非常致力于收集天才。”拉默德兴奋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赞迪克也是他推举进学院的。而且我们刚开始成立社团，也是因为卡派奇教授说，以社团名义承包活动室，可以随意更改为想要的样式。这样我们就能研究一些在教令院和学院看来超纲、不准修习的知识了。”
“那位卡派奇教授可真是……会培养人才。”海莉薇有些无奈。
要不是她对卡派奇教授有所了解，都快怀疑这位特能“投机取巧”的本土研究狂是哪国派来的间谍了。
难怪社团对智商和知识储备的要求特别高，普通人只怕应付学校的日常考试都够呛。
不过就须弥这样的国情，海莉薇推测，一百年以后，教令院都不会允许有人明目张胆带头研究带辐射和污染的各类机械设备。
无论是生论派还是妙论派，或许还有其他学科的发展进程，都在坎瑞亚灾厄的打击下急剧放缓。
“其实教令院上面有明确规定，要保护雨林的生态系统恢复，教令院要把污染降到最低。所以很多刹诃伐罗学院原本的学科和课题都被叫停。当然也有经费资源不足的原因。卡派奇教授才因此想到了将实验室隐匿于幕后，寻求外来的投资人，继续那些需要大量资金的研究。”
拉默德让海莉薇忍不住深想，的确现如今的须弥都是生论派一家独大的景象，尤其是生态治理这个类别的专业，非常有就业前景。而妙论派和各家的发展都受到严重挤压。
如果一个势力太过强势，必然会引起其他势力不满。一开始她还以为各学院之间的排挤只是学科分类的必然现象，结果最大问题还是大贤者端水端不平。
海莉薇叹气。
她突然就对须弥未来的学术发展有些忧心了啊。
结合梅里女士一直让她做的学业规划，以及特伦索菲教授“真正做科研的人都很惨”这类言论，海莉薇终于在即将毕业的这一学年里，对自己未来的就业前景和方向感到了堪忧。
下午，海莉薇跟拉默德梳理了一遍社团平时的学研讨论内容。
直到身上的衣物被烘干，屋外的雨也停了下来，海莉薇才跟拉默德说准备回家了。
不过她在离开刹诃伐罗学院之前，在商店买了些速食饼干一类的零食放到社团活动室里。
“学姐，有我的一份吗？”拉默德渴望地看着海莉薇。
“想吃就吃啊，东西买回来就是给人吃的。我买这些速食的初衷，也是想着赞迪克那个作息不规律的家伙出来不至于饿肚子。”
拉默德咀嚼饼干的动作一顿，往一旁呸了下，“这饼干里怎么还一股狗粮味。”
……
奥摩斯港——以双树控扼的地貌形成天然屏障，港口建筑群分为上下双层结构，通过木栈道与阶梯连接。
码头上停泊着多艘贸易船只，视线再延伸过去，便是热闹的贸易市场。
海莉薇也是乘坐船只到达奥摩斯港的，毕竟须弥城与奥摩斯港的距离属实不算近。
她刚下船就被一艘外貌相当特殊的轮船吸引了目光，走近后蹲下身观察它的船体。
“高强度钢材制作的外部结构，抵御水流冲击和保护的能力应该是传统木结构轮船的好几倍吧。”
海莉薇又绕着这艘与众不同的商船在周围观察了一圈，“没有人力的推进工具桨，内部应该的确是依靠机械来运作，果然也不需要锚来固定船体位置。”
须弥的学术知识虽然也能解构这样的技术，但这样的大型设备却是少之又少。
这是一个乌托邦一样的神秘国度，明明有着超脱其他国家的知识体系与科学技术，人们却因为顾忌环境污染与人文关怀等原因，始终以最原始的方式生活着。
“我可以到船上参观吗？”海莉薇询问从船上下来的船员。
这可能是个让人为难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