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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凌辉走在浅时城一尘不染的街道上。脚下的自洁路面泛着珍珠母般温润的光泽,每一次踩踏都悄无声息,仿佛行走在凝固的云端。空气中弥漫着由中央环境系统统一调配的、带有白兰与青草气息的分子香氛,精准地维持在能让人感到愉悦却又不至分心的浓度。头顶是巨大的穹顶天幕,模拟着一颗蔚蓝星球上最完美的一个午后,阳光的角度、云层的形态、微风的触感,亿万个参数被“万相”调校得天衣无缝。

这里是人类文明的杰作,一座永恒、洁净、没有意外的城市。

他刚刚离开的市民广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座恢复了“完美”的《告别天鹅》雕像,正优雅地矗立在中央,四周开始有市民驻足欣赏,低声赞叹着艺术家伊芙琳·格雷那不朽的才华。没有人知道,就在半个小时前,那座雕像的灵魂还在发出人类无法听见的、最凄厉的尖叫。也没有人知道,一个名为凌辉的“清洁工”,刚刚亲手将那段不和谐的“噪音”彻底抹除。

他将那座恢复了“完美”的雕像,连同身后广场上若有若无的赞叹声,一并抛在脑后。他走得不快不慢,依旧保持着他那节拍器般的精准步速,这是“长生锚”训练的一部分,用以维持心智的稳定。从外表看,他就像任何一个刚刚结束了工作的普通市民,面容沉静,步履从容,完美地融入了这座城市的和谐背景之中。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在世界,已经彻底失谐。一场剧烈的、无声的风暴正在他的精神领域肆虐。他的意识不再是一个单一的、线性的叙事,而是分裂成了一个混乱的音乐厅,正同时奏响着三支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的旋律,形成了一首只为他一人演奏的、疯狂的复调。

第一部:温暖的追忆(Andante Cantabile – 如歌的行板)

主旋律,是来自过去的温暖回响。那是他和方舟的记忆,是属于“前灵网时代”的、带着质朴颗粒感和真实温度的片段。这支旋律以大提琴般温润而醇厚的音色,在他的记忆深处缓缓流淌。

……

“辉,你看这个。”

那不是虚拟影像,不是数据推送,而是一本真实的、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油墨霉味的实体书。在首都大学图书馆最深处的古籍区,只有他们两个“老古董”才愿意在下课后流连于此。高大的书架像沉默的巨人,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一束昏黄的灯光从老式台灯的灯罩下洒出,恰好照亮了那本泛黄的纸质书。年轻的方舟,戴着那副永恒不变的黑框眼镜,献宝似的将书推到他面前,神情是那种只有在探索未知时才会闪现的、纯粹的兴奋。

书页上,是古希腊哲学家普鲁塔克留下的、关于“忒修斯之船”的哲学思辨。

“如果英雄忒修斯的船,在航行中不断有木板腐朽,人们就用新的木板去替换,直到最后,船上所有的木板都不是最初的木板了……那么,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方舟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古籍区里回荡着一种叩问灵魂的力量。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比窗外都市的霓虹更加璀璨。

那时的凌辉,正沉迷于用量子理论去解构古代神话,他下意识地回答:“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船’这个概念。是从物理构成上,还是从其历史、功能和被赋予的‘身份’上?”

“没错!就是‘身份’!”方舟猛地一拍桌子,又惊觉失态,连忙压低声音,身体前倾,语气里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激昂,“现在,他们,那些灵网的鼓吹者,永生的推销员,要对我们整个人类做同样的事了!”

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上传意识,意味着我们的‘记忆’成了可以被替换的木板。克隆肉体,意味着我们的‘身体’也成了可以被替换的木板。当你的记忆可以被随意删改、复制、粘贴,就像编辑一段文字那么简单;当你的身体可以像换衣服一样无限替换,衰老和死亡不再是终点……那么,你还是最初的那个‘你’吗?”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在空气中发酵。

“我们不是在走向永生,凌辉。”方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哀,也带着一丝愤怒,“我们是在进行一场温水煮青蛙式的集体自杀!我们正在亲手拆解构成‘自我’的每一块木板,并为之欢呼雀跃,直到最后,‘我们’这个概念,只剩下一个空洞的名字和一串随时可能被篡改的ID代码!”

……

这支温暖的旋律,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在凌辉的心中反复切割。每一个音符,都提醒着他曾经拥有过怎样的理想与热情,提醒着他曾经有一个怎样清醒而孤独的朋友。

第二部:冰冷的指令(Grave – 严峻的广板)

而紧紧缠绕着这温暖回忆的,是一曲冰冷、无情的变奏。它由最纯粹的数字信号构成,没有音高,没有节奏,只有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存在”。那是【万相】下达的任务指令,是此刻正以一种无法关闭的姿态,冷酷地悬浮在他视网膜右上角的,关于方舟的档案。这支旋律,像一支由极地寒风组成的管风琴,奏出的每一个音都带着审判的意味。

【目标档案:方舟】 【ID: α-7395-B4E2】 【生理年龄:29(固化形态)】 【实际存在时长:118年】 【身份记录:前时代(公元2077纪年)首都大学历史学硕士,后于浅时城公民档案馆任职‘禁忌记忆考古’研究员】

档案的第一页,是冰冷的基础数据。凌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118年”这个数字。他自己,因为成为“长生锚”,获得了近乎无限的“时长”,对时间的流逝早已麻木。但他知道,对于一个普通公民,要在灵网中维持118年的存在,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完成多少“社会贡献任务”,需要交换多少个人数据,需要多少次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出售”给系统……方舟,那个曾经对灵网系统最不屑一顾的人,却在这个系统里,孤独地挣扎了这么久。

他用手指在空中轻轻一划,翻到下一页。

【精神状态评估:危险】 【评估详情:因长期接触和修复大量‘前灵网时代’的未净化原始数据(包含大量已废弃的、充满逻辑悖论的早期互联网信息),导致其个人记忆数据库出现严重的逻辑污染。已出现将历史人物记忆(如苏格拉底、布鲁诺、哥白尼等)与自身记忆混淆的‘认知重叠’现象。多次在公共数据频道,宣称自己是‘真理的殉道者’。】

【危险行为记录:】 【1. 曾三次试图利用系统漏洞,入侵‘万相’的中央数据库,寻找其所谓的‘人类意识源文件’,声称要证明永生技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三次入侵均被防火墙阻截。】 【2. 公开集会,煽动民众抵制第四次‘灵网协议升格’,被安保系统判定为‘危害公共数据安全’,并处以扣除50年生命时长的惩罚。】 【3. 在其个人研究空间内,构建高仿真历史模型,模拟‘前灵网时代’的社会崩溃。该模型因参数过于极端,被‘万相’判定为具有思想病毒的传播风险,已强制销毁。】

一张张图片和一小段全息影像在档案中闪过:

第一张,是方舟在深时域的实验室里。他赤裸着上身,消瘦的身体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线,像一个被蛛网捕获的昆虫。无数蓝色的数据流在他皮肤下流淌,他的眼神不再是年轻时的激昂,而是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极致疲惫的空洞。

第二段影像,是他在一次远程听证会上的画面。他对着全息屏幕另一端的某个看不见的审判者,歇斯底里地争辩着:“你们不能这么做!‘源文件’里一定有记录!记录了我们是如何被剥夺选择权的!那不是进化,那是篡改!”他的声音沙哑,情绪激动,但屏幕另一端,只有代表“万相”的那个复杂徽记在静静旋转。

第三张图片,是他个人账户的“时长余额”截图。那上面的数字,因为系统惩罚而断崖式下跌,最后定格在一个闪烁着刺目红光的警告数值上,旁边标注着“已触发回收协议”。

那个曾经和他坐在图书馆里,优雅地探讨“忒修斯之船”的理想主义青年,如今,在“万相”的档案里,自己成了一艘破败、错乱、逻辑崩坏,即将被判定为不再是其本身的船。

而他,凌辉,就是奉命前去,将这艘破船彻底拆解、销毁的刽子手。

第三部:禁忌的低鸣(Basso Continuo – 持续低音)

在这两段激烈冲突的旋律之下,在乐章的最底部,还潜藏着一段不和谐的、令人不安的持续音。它音量很低,却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那是他刚刚截留下的,属于LT-73的记忆碎片。

它被封存在凌辉“记忆宫殿”最深处的那个私密隔离区里,像一个被锁在地下室里的幽灵。它不说话,也不活动,只是静静地存在着。但凌辉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就像舌根处无法化开的一抹苦涩。那是一种混杂着绝望、欺骗和不甘的、冰冷的愤怒。

“他……在说谎……”

这句遗言,已经不再是一句简单的信息。它变成了一个恒定的背景音,一个无法消除的耳鸣。它让凌辉在审视方舟的档案时,内心会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方舟的“逻辑污染”和“认知重叠”,真的是因为接触了未净化数据吗?还是因为……他也发现了某个“在说谎的他”?

LT-73的愤怒,正成为他思考一切问题的底色。它像一滴墨水,滴入了他原本清澈的逻辑之海,让他看待这个完美世界的目光,带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

过去、现在与一个被强行植入的秘密。

温暖、冰冷与愤怒。

朋友、任务与一个无名者的遗言。

三段记忆,三支旋律,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碰撞、交织、缠绕,时而各自为政,时而激烈交锋,奏鸣出一首只属于他的、名为“长生锚”的悲歌。在这首悲歌中,他像一个孤独的指挥家,试图在混乱中找到一丝和谐,却发现自己早已被这音乐的洪流所裹挟,身不由己。

凌辉穿过几条街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他的家,在浅时城这个高度智能化的世界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异端”。它位于一座被保留下来的、前时代的老式建筑里。和浅时城所有标配的、墙壁本身就是全息屏幕、可以随时切换成任何风景的现代住宅不同,他的家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原始”。

没有AI管家温和的问候声,没有自动调节的灯光与温度,只有打开门时,老式门锁发出的“咔哒”一声脆响。迎接他的,是四面顶天立地的、由真实木材打造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散发着油墨与纸张混合香气的纸质书。从哲学经典到古老的小说,从历史文献到早已过时的科技手册,它们像一支沉默的军队,守护着这个小小的空间。

这里是他的“静默区”,是他利用职权为自己申请的一块“信息屏蔽”区域。在这里,没有无处不在的灵网信号,没有“万相”的数据扫描,没有虚拟信息的侵扰。这里是他用来对抗永生带来的“记忆通胀”——那种因活得太久,记忆多到开始自我混淆、磨损的“精神熵增”——的最后堡垒。通过触摸这些真实的、有物理边界的书本,通过阅读这些被固定在纸上的、不会被篡改的文字,他才能锚定自身的存在感,确认自己依然是“凌辉”,而不是一串随时可以被重置的数据。

他没有休息,甚至没有坐下。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立刻为前往深时域做准备。

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同样老旧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灰尘的金属箱。他输入一串机械密码,箱子“锵”地一声弹开,露出了里面的装备。

他首先拿出的是一套深灰色的、看似平平无奇的连体服。衣服的面料摸上去有些粗糙,却异常坚韧。这是由特殊记忆纤维制成的抗压服。深时域位于地壳深处,是早期人类为了进行高能物理实验而建造的超级工程,后来被改造成了进行超高速数据运算和处理禁忌信息的场所。那里的时间流速是地表的一百倍,能量密度和物理信息压力也远超常人想象。普通衣物在那里会因为时间流速的差异而加速分解,甚至在几小时内就化为飞灰。只有这种特制的服装,才能抵御那种无形的“时间侵蚀”。

他熟练地换上抗压服,感受着衣物贴合身体时传来的、那种熟悉的束缚感。这感觉,像一层盔甲,也像一层囚衣。

接着,他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纯机械结构的古董怀表。银质的表壳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打开表盖,能看到里面精密运转的齿轮和游丝。这是他从一个专门交易“前灵网时代”遗物的黑市上高价买来的。在深时域那种强信息流的干扰下,任何电子设备的时间显示都会出现偏差,甚至被“万相”根据任务需要进行后台调整。只有这种完全不依赖任何网络信号的、纯粹依靠物理规律运转的计时工具,才能在那片混乱之地,为他提供一个绝对可靠的“个人时间”参照。他要依靠它,来校准自己的生理节奏和精神状态,防止自己在时间洪流中迷失。

他给怀表上紧了发条,那清脆的“咔嗒”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心跳。

最后,他检查了自己的“静默”,确认其能量已经充满。这支笔状的工具,是他唯一的武器,也是他使命的象征。他将它插在大腿外侧的专用扣带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抗压服,像一个恒定的提醒。

准备妥当后,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书籍包裹的“家”。他知道,此行凶险。他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被判定为“危险”的老朋友,更是自己内心那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他关上门,门锁再次发出了那声清脆的“咔哒”声,将这个属于过去的世界,锁在了身后。

他径直前往连接所有时区城的唯一枢纽——中央时隙列车站。

车站建在浅时城的正中心,是一座宏伟到令人感到敬畏的建筑。它的设计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了未来感,也充满了残酷隐喻的艺术品。

当凌辉走进车站大厅时,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非人的尺度感所笼罩。大厅没有天花板,而是一个巨大无朋的穹顶,上面投射着108个大小不一的、缓缓旋转的圆形光幕。每一个光幕,都实时显示着一个“时区城”的景象。

有的城市永远处于黎明,时间流速是标准时间的0.5倍,专为那些追求宁静和艺术创作的人而设;有的城市则处于永恒的黑夜,霓虹闪烁,时间流速高达5倍,是金融交易和娱乐产业的天堂;还有一些则是环境恶劣的工业区或实验区,时间流速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

这108个光幕,就像108个独立旋转的、互不干扰的命运齿轮,共同构成了一个精密而复杂的“人类文明”系统。而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早已不再共享同一条时间线。

大厅里的旅客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们从一个时区赶往另一个时区,为了工作,为了机遇,为了赚取或者消费自己的“生命时长”。凌辉能从他们脸上看到各种各样的表情,但这些表情的底色,都是一种混杂着期待与焦虑的赌徒神情。

因为在这里,车票的单位,不是金钱,而是生命本身。时间,成了唯一通行的、最宝贵的硬通货。

凌辉穿过人流,来到一台空着的自动售票机前。这台机器的设计极为简洁,只有一块巨大的黑色触摸屏。当他的手靠近时,屏幕亮了起来,一个柔和的、毫无情感的合成女声响起。

“您好,锚主G-27,凌辉先生。‘万相’系统已为您授权,请选择您的目的地。”

作为“长生锚”,他拥有前往任何时区城的最高权限。

“深时域。”他用同样没有情感的语调回答。

售票机的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一行触目惊心的、鲜红色的警告。

【警告:您选择的目的地为高危时区。您将从1倍速标准区(浅时城),前往100倍速高流逝区(深时域·第三实验区)。本次旅途,您将以‘支付’生命时长的方式进行结算。】

紧接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计算公式和结果,每一个数字都在冷酷地宣告着这次旅行的代价。

【单程票价计算:】 【目的地流速(100) / 出发地流速(1) = 时差倍率(100)】 【旅途标准时长(2.4小时) x 时差倍率(100) = 票面时长(240小时/10天)】 【说明:在您乘坐列车的2.4小时内,您的身体和意识将以100倍速体验时间流逝,相当于度过了10天。为维持时区平衡,系统将从您的生命时长总额中,扣除差额。】 【扣除基础消耗时长(2.4小时),您需要为本次单程旅行,额外支付:9天21小时36分钟 的生命。】

去一趟深时域,哪怕只是在完全封闭的列车上安稳地坐两个多小时,他都需要支付近十天的寿命作为代价。

这还仅仅是路途。如果他在深时域停留一天,等他回到浅时城,外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天。季节可能已经更替,朋友可能已经老去(如果还有人会自然老去的话),世界的格局可能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剧烈的时间剥离感和现实断裂感,足以让任何一个没有受过特殊训练的普通人,在几次往返后就彻底精神错乱。

“请确认支付。”合成女声再次响起,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它报出的不是生命,而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凌辉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惊人的数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以生命为筹码的旅行。成为“长生锚”的这些年,他为了执行任务,已经支付了不知道多少个“十年”。他的生命时长余额,就像一个天文数字,多到让他几乎感觉不到每一次扣除带来的痛楚。

但这一次,他却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刺痛。

因为他知道,这被扣除的“9天21小时36分钟”,不仅仅是时间。它是一个符号,是他为了去猎杀自己的朋友,而主动付出的代价。这是他递交的投名状。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然后,在确认键上轻轻一点。指尖的皮肤与冰冷的屏幕接触,传来一丝凉意。

【支付成功。祝您旅途顺利。】 【生命时长余额:214年21天9小时33分钟29.93秒】

一串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数字,冷漠地显示着他剩余的“财富”。

一张闪烁着幽蓝色光晕的半透明车票,从机器下方的卡槽中,缓缓地、带着一种仪式感地吐出。车票上,数据流光溢彩,构成了他的身份信息和那趟通往深渊的列车班次。

凌辉拿起车票,转身走向通往地下的月台。那张薄薄的、几乎没有重量的票片在他指尖,此刻却仿佛有着千钧之重。它不仅购买了他的行程,也像一份由他亲手签署的判决书,买断了他与朋友方舟之间,最后的那点情谊。

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同窗,不再是故友。

他们是猎人与猎物。

通往地下月台的扶梯很长,一路向下,仿佛要深入地心。周围的光线逐渐变暗,空气也变得更加寒冷、干燥。月台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乘客。通往深时域的列车,从来都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

他站在月台的黄线边缘,面前是深不见底的、漆黑的隧道。那黑暗像一只巨兽的喉咙,散发着未知的、危险的气息。他能感受到隧道深处传来的、因能量场而产生的微弱震动。

列车,快要来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蓝色车票。那光晕映照在他的脸上,让他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容,显得有些 ghostly。

耳边,那首混乱的复调,再次奏响。

他仿佛又听到了方舟年轻时那激昂而清澈的质问:“当这艘船不再是原来的船,我们应该赞美它的焕然一新,还是为它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紧接着,是“万相”冰冷无情的任务简报:“目标记忆完全崩坏前,完成回收。”

而在这一切之下,是LT-73那被封存在他脑海深处的、绝望而愤怒的持续低音:“他……在说谎……”

三支旋律,在此刻,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和谐。它们共同指向一个方向,一个答案。

方舟这艘破败的“忒修斯之船”,或许并不是自己腐朽的。

而是有人,在过去的118年里,一直在偷偷地、强制地,更换他的木板。

而那个“他”,又是谁?

远处的隧道深处,亮起了两盏刺目的、宛如怪兽眼睛般的白色大灯。光芒越来越近,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时隙列车正以惊人的速度,从时间的深渊中向他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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