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兔走乌飞,光阴无声。
水帘洞内,万籁俱寂,唯有那株蟠桃灵根的枝叶在微弱的灵光中轻轻摇曳。
大半年时光,于外界或许只是四季的一次轮转,于此地,却是一场漫长而专注的沉寂。
苦修,无日月。
某一刻,那盘坐于灵根之下的孙悟空,眼皮微不可察地一颤。
他睁开了双眼。
那一双璀璨的眸子,金光流转,仿佛蕴藏着两轮缩小的烈日,洞穿了洞府内的昏暗。
“呼——”
一口气箭从他口中喷出,竟在空中拉出数尺长的白色气痕,久久不散。
真仙之境,已至巅峰。
孙悟空内视己身。
丹田气海,法力已然化作一片金色汪洋,无边无际,浩瀚磅礴。
每一滴法力都经过千锤百炼,剔除了所有杂质,圆融无暇,精纯到了极致。
灵明石猴的逆天根脚,配上这洞天福地与蟠桃灵根时时刻刻逸散的精纯灵气,让他的修行之路平坦得令人发指。
已然摸到了玄仙壁垒!
“修炼起来,时间过的就是快啊。”
“俺老孙竟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他舒展着筋骨,周身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每一声都带着沉闷的力量感。
孙悟空捏了捏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充盈到快要溢出的力量。
“真仙境界,我早已打磨的无比圆满。”
“距离突破,只差底蕴,可惜,至今我底蕴不足。”
这大半年的苦修,已经将他能吸收的、能转化的,都压榨到了极限。
想要凭借水磨工夫冲破玄仙壁垒,没有个数十上百年的积累,绝无可能。
他孙悟空,等不了那么久。
“那就需要外物前来刺激一下了。”
孙悟空咧嘴一笑,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决然与狂野。
他的目光,落在了身旁那株蟠桃灵根之上。
枝叶间,正挂着一枚枚拳头大小的桃子,通体青涩,显然远未到成熟之时。
转手间。
他抬手一招,一股无形之力卷过。
一枚离他最近的蟠桃应声而落,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桃子入手微沉,表皮还带着一层细密的绒毛,一股青涩却又难掩其内涵的灵韵气息扑面而来。
“时机已至。”
孙悟空眼神平静,再无半分犹豫。
他张开嘴,竟是将这枚未熟的蟠桃一口吞下!
没有咀嚼。
桃子滑入腹中的瞬间,并非入口即化。
轰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澎湃药力,在他丹田气海之中悍然引爆!
那股力量,精纯到了极致,霸道到了极致,远非寻常仙丹灵药所能比拟。
它不是温和的溪流,而是一座积蓄了万年的火山,一朝喷发,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
“呃!”
孙悟空发出一声闷哼,体表那古铜色的皮肤之下,骤然亮起炽盛的玉色光华!
《八九玄功》!
这门护道玄功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周身气血在瞬间沸腾,顺着经脉发出江河奔涌般的轰鸣!
玉色的光华自血肉深处透出,将他的身躯渲染得宛如一尊不朽的美玉,强行镇压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撑爆的药力洪流。
与此同时。
《大品天仙决》亦在此刻自行运转。
孙悟空的肌肤表面,一道道玄奥繁复的金色纹路凭空浮现,交织成网,一闪而逝。
金纹每一次闪烁,都在梳理着那股狂暴的药力,将其中的暴戾之气缓缓磨灭,引导着它们冲刷四肢百骸,灌入金色法力汪洋。
一者主外,炼体魄金身不坏。
一者主内,炼法力神魂归一。
两门顶尖功法,此刻在他的求生本能下,竟达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协同。
饶是如此,那股力量依旧太过庞大。
他的丹田气海被疯狂注入,原本平静的金色汪洋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层横亘在真仙巅峰与玄仙之间的坚固壁垒,在这股蛮横的力量冲击下,终是剧烈震颤起来。
壁垒之上,开始浮现出一丝丝细密的裂纹。
还不够!
“破!”
孙悟空神魂深处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他放弃了对药力的压制,反而孤注一掷,将体内所有力量,连同那股蟠桃药力形成的洪流,拧成一股,化作一柄开天巨斧,狠狠劈向那满是裂纹的壁垒!
终于!
咔嚓——轰!
壁垒,应声洞开!
那道屏障并非消散,而是被彻底轰碎成了亿万光点,随即被倒灌而入的法力洪流席卷、吞噬、融合。
一股远比真仙之境宏大、玄奥、尊贵的气息,骤然从孙悟空身上升腾而起!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
若说之前他是一块内蕴神华的顽石,此刻,他便是一尊行走于世间的神祇!
此时此刻。
他与此方洞府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共鸣。
他能“看”到山石的脉络,能“听”到水流的呼吸,能“感受”到整座花果山的灵气都在为他欢呼雀跃。
天地,仿佛在他的眼中褪去了伪装,露出了一丝真实。
至此。
玄仙之境,成!
然而,这还没完。
那枚未熟蟠桃内蕴含的药力,仿佛无穷无尽,依旧在绵延不绝地涌入他的气海。
刚刚开辟的玄仙境界,如同久旱的河床,贪婪地吸收着这股甘霖。
玄仙初期……
玄仙初期巅峰……
没有丝毫停滞。
那股力量推着他的修为,一路高歌猛进。
不久后。
当孙悟空的修为,稳稳地定格在玄仙中期之后,那股药力洪流方才缓缓平息,彻底融入他的法力之中。
“灵明石猴跟脚对天地灵物的吸收转化效率,果然霸道!”
“竟直接将我的修为提升到了中期之境!”
孙悟空缓缓睁眼,金色的瞳孔中神光湛然。
他心中了然,却并无惊慌。
这股新生的力量虽然庞大,甚至带着一丝刚刚突破的躁动,但其本质却精纯温和。
蟠桃药力中最狂暴的部分,早已被《八九玄功》和《大品天仙决》磨平。
“正好!”
“借此良机,彻底夯实玄仙根基,将《八九玄功》再推进一层!”
孙悟空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战意的弧度。
念头一起,他立刻收敛所有外放的气息。
整座洞府瞬间恢复了平静,仿佛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突破从未发生。
他再度盘膝而坐,抱元守一。
《八九玄功》的法诀,被他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全力运转。
沸腾的玉色气血,从他每一寸血肉中涌出,化作无数条坚韧无比的缰绳。
这些缰绳,开始深入他的丹田气海,收束、缠绕、拉扯着那些刚刚归顺却依旧奔腾不休的蟠桃药力。
与此同时。
东海。
水晶宫。
巨大的夜明珠悬于穹顶,光华流转,将成片的珊瑚丛林、摇曳的海草、以及镶嵌在廊柱上的奇珍异宝照得纤毫毕现,熠熠生辉。
然而,这足以令三界艳羡的瑰丽,此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冰冷。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东海龙王敖广,此刻毫无半分欣赏美景的心情。
他那张威严的龙颜上,眉头紧紧锁死。
那眉心的川字纹路,深刻得仿佛能夹死一只海蚊。
死寂。
压抑的死寂。
终于,这片死寂被一声压抑不住的咆哮撕裂。
“龟丞相!”
敖广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沉稳,而是一种压着滔天怒火的暴喝。
龙吟之音化作实质的冲击,在水晶宫的梁柱间来回冲撞,震得无数珍珠宝玉嗡嗡作响。
音波还未彻底平息。
一道苍老而惶恐的声音便紧跟着响起。
“老臣在!”
背着厚重龟壳的龟丞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来。
“花果山,可有任何动静传来?”
他在等。
那个死猴子,那个天命注定的搅局者,按天机所示,不是前些日子就该打上门来了吗?
这都过去多久了?
龟丞相闻言,本就布满褶皱的脸庞,此刻更是苦得拧成了一团。
他艰难地摇了摇那颗苍老的头颅。
“回禀龙王,探子刚刚传回的消息……花果山,一切如常。”
“什么叫一切如常!”
敖广的耐心终于耗尽。
龟丞相被吼得一哆嗦,连忙补充道:“那……那孙悟空自回山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在水帘洞中闭关,极少外出。”
“除了大半年前,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那个不知死活的混世魔王,再后来……就再后来,他连牛魔王主动上门提出的结拜都给拒了。”
“现在,似乎……似乎整日就是在洞中修炼。”
说到最后,饶是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龟丞相,语气里也充满了匪夷所思。
天生地养的石猴,性情本该是桀骜不驯,顽劣闹腾。
现在竟然龟缩不出?
自己才是龟,他一只猴子,凭什么比自己还能缩?
“修炼?!”
敖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
他浑然有些难以置信。
“还在修炼?”
“大半年了!整整大半年了!”
“他到底要修炼到什么时候?!”
这位四海之主,此刻再无半分威仪,他焦躁地在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龙椅前来回踱步。
他的表情,何止愁苦?
“不对!这不对!”
敖广猛地停下脚步,伸出龙爪,神经质地掰着指头。
“算算时辰,算算天机,他早该来了!”
“他从方寸山学艺归来,正是神通初成、意气风发的时候!按照常理,下一步就该是寻一件趁手的神兵,好扬名立万,威震三界!”
“我东海龙宫藏宝无数,更有那定海神针铁,其宝光早就冲破海眼,光华上达天庭!他岂能不知?岂能不动心?”
一番话,他说得又急又快,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闻言。
龟丞相下意识地将脖子又往龟壳里缩了缩,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劝慰。
“龙王息怒,许是……许是那猢狲觉得自身修为尚浅,根基不稳,还需巩固一二?”
“又或者,他是另有什么天大的机缘,得了别的兵器?”
事到如今,龟丞相也只能想到这两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了。
“别的兵器?”
敖广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怒极反笑。
“笑话!他当现在还是上古量劫之前,先天灵根遍地走,上品灵宝多如狗吗?”
“如今三界之内,四大部洲,阶级早已固化!哪一件有名的灵宝不是各有其主?他一只刚出道的野猴子,能有个屁的兵器!”
打死敖广他也不信。
“定海神针,才是天道定数里给他备下的!”
“没有定海神针,他拿什么去……”
后面的话,被他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闹天宫!
这三个字,沉重得如同一座太古神山,压在他的心头。
这可是上面亲自交代下来的死任务!
是即将开启的西游量劫中,至关重要、绝不容有失的一环!
猴子不持神针,不闹天宫,不被镇压五指山下五百年消磨戾气,那后面西天取经的戏码要怎么唱?
佛法东传的无量功德,又怎么分润到他们这些“演员”身上?
“他若不来,本王这根定海神针,要给谁?”
“他若不来,本王这东海龙宫,要被谁闹?”
敖广越想越气,越想越急,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一伸手,直接抓起龙案上那只盛满琼浆玉液的九龙琉璃杯。
“咔嚓!”
一声脆响。
坚逾精钢的琉璃杯,在他的龙爪中被捏得粉碎!
“陛下息怒!”
龟丞相和一众虾兵蟹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在地。
敖广的胸膛剧烈起伏,两撇龙须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根根倒竖。
他死死盯着花果山的方向,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亿万里深海,看穿那座水帘洞。
“这死猴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与抓狂。
“定海神针就在这里!金光闪闪,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神威赫赫!专等你这个天命之主来取啊!”
“你怎么就不来呢?!”
“你不来偷……啊不是,你不来借,本王怎么顺水推舟,怎么配合你演完这场戏?本王又怎么向上面交差?”
“西游这出旷世大戏,主角之一竟然撂挑子了!”
“这可怎么办啊?!”
水晶宫内,一片死寂,只有龙王那压抑着无尽焦虑的咆哮在回荡。
许久,许久。
敖广胸中的怒火才逐渐平息,转而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冷和恐慌所取代。
他缓缓坐回龙椅,神情疲惫。
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传吾令,即刻召其余三大龙王,前来水晶宫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