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六月的风裹着热浪，吹得教室电扇的叶片吱呀作响。倒计时牌上的数字锐减到“28”，红笔写的数字边缘被汗水晕开，像一团躁动的火焰。课桌上的试卷堆成了小山，粉笔灰混着风油精的味道，成了这个夏天最浓烈的气息。

林砚在模拟考的答题卡上填完最后一个选项时，窗外的蝉突然开始鸣叫。尖锐的蝉声刺破闷热的空气，带着一种宣告式的热烈——他恍然想起，2003年的夏天，就是被这样的蝉鸣拉开序幕的。

“还有最后一次模拟考，”班主任抱着成绩单走进来，额头上沾着汗珠，“非典基本控制住了，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高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班，“尤其是林砚，这几次进步很大，保持住，一本没问题。”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这不是18岁的努力，而是28岁的灵魂带着成年人的专注力，在重复一场早已走过的考试。但他还是握紧了笔，指节泛白——这一次，他想考得离父母近一点的城市，弥补那些年缺席的陪伴。

课间，赵磊拿着最新的疫情模型冲进教室，兴奋得声音发颤：“苏晓她爸说，这个模型帮他们提前调配了医护人员！市一院还打电话到学校，想让我去做个简单的分享！”

“厉害啊。”林砚真心实意地说。他看着赵磊被阳光照亮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时空的赵磊，比记忆里更早地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都是你帮我优化的功劳，”赵磊拍着他的肩膀，“周末分享会，你跟我一起去？”

林砚刚想拒绝，就看见苏晓从外面进来，冲他眨了眨眼：“我爸也说想谢谢你，就当……提前感受下大学的学术氛围？”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是难得没穿校服的日子。袖口绣着细小的星点，和他口袋里的齿轮遥相呼应——是那天在仓库分手后，她特意找人绣的。

“好。”林砚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周六的分享会在市一院的会议室举行。林砚坐在角落，看着赵磊站在台前，对着一群穿白大褂的人讲解模型，虽然紧张得手心冒汗，却条理清晰。苏晓的父亲坐在第一排，时不时点头微笑，眼里的疲惫被欣慰取代。

散会后，苏父握着赵磊的手连声道谢，转身时看到林砚，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晓丫头总提起你，说你心思细。这个模型里的‘社区防控变量’，是不是你的主意？”

林砚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是赵磊自己想的，我只是提了点小建议。”

“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全局观，不容易。”苏父看着他，眼神温和，“晓丫头说你喜欢研究我岳父的日记？那些关于‘时间’的想法，挺有意思的。”

林砚的心跳骤然加速，生怕被看出破绽。

“我就是觉得好奇，”他连忙转移话题，“叔叔您……现在还好吗？”

“好多了，”苏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下周就能正常上下班了。说起来，还要谢谢晓丫头那孩子，非要我换防护服，说是什么‘爷爷的嘱咐’。”他看向苏晓，眼里满是宠溺，“这孩子，总信些老道理。”

苏晓吐了吐舌头，偷偷朝林砚比了个“OK”的手势。阳光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手腕的红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离开医院时，门口的宣传栏换了新的海报，上面写着“非典疫情取得阶段性胜利”，配着医护人员摘下口罩的笑脸。林砚看着海报，突然想起2023年疫情结束那天，他在公司楼下看到的同款海报，只是照片里的人换了一代。

“时间真的很像齿轮，”苏晓走在他身边，突然说，“爷爷的日记里写，一代人的齿轮转完了，就传给下一代，咬合着往前走。”

林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齿轮，边缘的星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我们现在，就是在帮上一代的齿轮，少受点磨损？”

“或许吧。”苏晓停下脚步，抬头看他，“7月13日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回到2023年的林砚，还会记得给赵磊提建议，记得提醒我爸换防护服吗？”

林砚被问住了。他从未想过“记忆”这个问题——如果回到未来，这段在2003年的经历，会变成模糊的梦，还是清晰的刻痕？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我希望记得。”

苏晓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皮盒子，递给林砚：“这个给你。”

盒子里装着一叠照片，是她用傻瓜相机拍的：有赵磊在分享会上发言的样子，有市一院门口的胜利海报，有父亲笑着擦汗的侧脸，还有一张是两人在老巷仓库前的合影——她偷偷拍的，照片里的林砚正低头看着墙角的星图，阳光在他发梢镀上金边。

“这样就算忘了，”苏晓的声音有点发涩，“看到照片，说不定能想起来。”

林砚握紧铁皮盒，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却烫得他眼眶发热。他突然很怕7月13日的到来，怕这场跨越时空的相遇，最终只是一场需要被遗忘的幻梦。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学校放了假。林砚在家复习时，母亲总变着花样给他做吃的，父亲则把书房让给了他，自己搬了张小板凳在客厅看图纸，偶尔抬头问一句“渴不渴”。

某个傍晚，林砚复习累了，走出书房，看见父亲趴在茶几上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张纸。他轻轻抽出来，发现是张海景区位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景点，旁边写着：“砚砚喜欢的沙滩，高考后带他去。”

林砚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原来不管在哪个时空，父亲的爱都藏在这些笨拙的细节里，从未改变。

他把图放回父亲手里，轻轻给她盖上毯子。转身时，看见母亲站在厨房门口，眼眶红红的，却朝他笑了笑：“你爸啊，就嘴硬。”

高考那天，天气很晴朗。林砚走进考场前，父亲拍了拍他的背：“正常发挥就行，爸相信你。”母亲塞给他一个煮鸡蛋：“考个满分。”

他走到校门口，看见苏晓和赵磊在等他。赵磊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苏晓则递给她一块巧克力：“我爷爷说，巧克力能让人想起甜甜的事，考试不紧张。”

林砚剥开巧克力，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父母在不远处挥手，朋友在身边微笑，突然觉得，不管这场考试的结果如何，他已经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砚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窗外的蝉鸣依旧响亮，阳光透过窗户，在答题卡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知道，高考结束了，夏天才刚刚开始。而7月13日的倒计时，只剩下12天。

回家的路上，林砚打开MP3，里面是苏晓昨天帮他拷的新歌——孙燕姿的《遇见》又循环到了副歌：“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皮盒和齿轮，脚步轻快。这个夏天，有蝉鸣，有试卷，有父母的笑脸，有朋友的陪伴，还有一个关于时间褶皱的秘密。

无论未来如何，他都想好好记住这个夏天——因为这里，有他失而复得的青春，和不曾遗憾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