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闷热的气息已散,凉意已经开始顺着脚后跟爬上来。
厨房里油烟气混着清洗后的潮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让张小柳觉得浑身难受,现在就想回去洗澡。
名册盘查的阴影还在,但厨房的粗使下人们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董嬷嬷的喝骂声一起,便又麻木的动了起来。
“磨蹭什么,属乌龟的吗?“
董嬷嬷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在几个搬柴的小丫头脸上:“看看人家张小柳,柴劈的又快又齐整。水挑的满当,你们这些就是懒胚子。“
董嬷嬷这话引的几个小丫头侧目看向张小柳。
张小柳刚码好一摞劈柴,汗水混着灰在她的脸上划出道道浅痕,她没管董嬷嬷教训人,谁在这厨房没被她骂过。
她走到井台边打水冲手准备回去。
水井边
负责择菜的孙婆子一边挑着烂叶子,一边心有余悸的对旁边的张招弟小声嘀咕:“……天爷……真是祖坟冒黑烟了……”
“你是没瞧见那些凶神的眼神,跟要吃人似的……”
张招弟吓的手一抖,刚择好的菜差点撒地上,声音发颤:“婆子……你别吓我……”
“吓你?”
旁边洗碗的刘小月突然插话,声音又尖又高,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恐惧和后怕的亢奋。
她眼神闪烁,刻意压低了点声音,却又确保周围几个人都能听见:“你们懂什么,那可是琅琊王氏,天一样高的门第,昨儿……昨儿我去送滚水,那院子里……”
“那位郎君伤的,啧啧,抬进来的时候,我远远瞥了一眼,脸白的跟纸糊的一样,气儿都快没了,要不是王家有灵丹妙药,我进去的时候那布条,都被血浸透了,身上裹的像个……像个……”
“那血水,我端出来的时候都红的发黑。”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那重伤之人的惨状,又想起那些凶神审视的目光,脖子下意识缩了缩,但随即那股子我见过世面的虚荣又冒了上来。
她环视一圈被她吊起胃口的众人,声音又神秘兮兮起来:“能伤这位郎君的仇家,那的多大的本事?多狠的心肠?万一咱们府里就这点人……”
她没说完,只是撇撇嘴,眼神里既有对仇家的恐惧,又有一种奇特的、近乎幸灾乐祸的旁观感,仿佛在说:看吧,神仙打架,咱们凡人遭殃。
张小柳听着刘小月那夸张又带着颤抖的叙述,冲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在听一件与己完全无关的市井传闻。
琅琊王氏也好,仇家追杀也罢,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和她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她现在只想处理掉藏好的金银。
这可是她的钱,看来得找机会出府了。
卖身就是这点不好,想出府都没有假,还的找借口才行,真是全年无休的真牛马生活。
黄府后院绣楼上,窗户开着一线缝。
黄家三小姐黄玉蕊,桃红衫子衬着张娇俏却蔫巴巴的脸,趴在榻上,手里的并蒂莲帕子快被绞烂了。
“闷死了闷死了。”她对着贴身丫鬟春杏小声抱怨。
“娘把我当犯人关着,连院子里透口气都不让,那位琅琊王氏的郎君,到底生的何等模样啊?春杏,你就不好奇?”
春杏正心惊胆战的收拾针线,闻言头摇的像拨浪鼓:“小姐。婢子不敢好奇,夫人说了,那位爷是顶顶贵重的人,又是在养伤,咱们躲远点才是正经,万一……”
她想起府里私下流传的关于仇家追杀的恐怖猜测,小脸更白了。
“万一惹了祸事上身……”
“胆小鬼。” 黄玉蕊气鼓鼓的戳了下春杏的额头,泄气的趴回去。
“我就想……远远看一眼嘛……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她漂亮的杏眼里满是不甘和向往,却又被母亲严厉的警告和府里紧绷的气氛压的死死的,只能把脸埋进软枕,闷闷的哼唧。
内院东厢房,暮色透过窗棂,给房间镀上一层昏黄光线。
王瑕靠坐在床上,脸色在灯影下依旧苍白,但那双深墨的眸子如寒星。
王岩垂手肃立:“郎君,河西密信已到。刺客尸身查验有新发现:其中两人内衬缝线针法为河西军镇匠作营独有暗针,一人靴底夹层检出微量硝硫混合粉尘,此物非河西军械坊熟手处理火器后难以残留。另箭簇锻造痕迹与三年前截获的北燕‘黑羽箭’残骸高度吻合,源头指向慕容氏麾下督造军械的偏将庞焕。”
“庞焕……”王瑕指尖在光滑的榻沿上轻轻一叩,声音低沉冷冽。
“慕容老狗的一条好猎犬。”
他抬眼,眸光深碎带着不可冒犯:“传令河西所有暗桩,盯死慕容氏及庞焕一党。北燕那边,加派人手,给我挖。挖出庞焕与北燕勾连的铁证。本郎君要看看,慕容家这池水,到底有多浑。”
“是。”王岩沉声领命。
王瑕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场截杀的每个瞬间在脑中闪回。
濒死的,刀锋的威胁,还有那抹在刺目光晕中决然离去的青色残影,以及左脸上那如同烙印般火辣辣的痛感,异常清晰。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
“那个女人……”他深墨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执拗的幽光。
“继续找,范围扩大到官道附近所有村落、水边人家。尤其……”
他指尖无意识的拂过自己的左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记狠辣耳光的火辣触感
“注意那些看着木讷、力气却异乎寻常大的女子,给本郎君一寸寸的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