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董嬷嬷又在叉着腰教训人,标志的尖利声音像钝刀刮锅底一样难听。
张小柳最开始听的时候晚上都做噩梦了,后面听习惯了就还好一点。
“刘小月,你又发什么瘟?内院的燕窝羹 赶紧给送过去,凉了半分仔细你的皮,要不是贵人那边说不用特意人伺候,这活计还想轮到你?”
刘小月心里骂娘,脸上却不敢露半分。
她端起托盘上那碗温热的燕窝羹,细腻的白瓷碗衬着澄澈微黄的羹汤,看着精致,她却觉得手心已经开始冒汗。
她硬着头皮端着托盘,一步一顿的朝那扇紧闭的月亮门挪,每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
内院东厢房,窗棂半开,微风带着点凉意。
王瑕的伤只是看着重,但是都是皮肉之伤,只要好好的养着就没问题。
他靠坐在窗边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目光有些散漫的落在庭院里几株半枯的芭蕉上,这黄府的风景也真的一般。
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明暗立体的线条,王岩无声侍立在一旁。
一个穿着淡青色粗布袄裙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院门口的连廊上。
她低着头双手捧着托盘,肩膀微微缩着脚步迟疑,每一步都透着一股恨不的原地消失的畏缩。
王瑕把玩扳指的指尖,几不可察的顿了一下。
濒死时的混乱画面瞬间涌入,冰冷的河水,刺骨的剧痛,还有那抹在刺目光晕中决然离去的青色残影。
那粗布的颜色、质地与眼前这个畏畏缩缩的丫头身上穿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深墨色的眸子骤然收缩,如同锁定猎物般,视线牢牢钉在那个身影上。
刘小月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寒气兜头罩下,让她头皮发麻。
她根本不敢抬头,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那三寸地,抖着手把托盘连同燕窝羹放到廊下的石墩子上,放下的瞬间,手一抖,碗碟发出一声轻微的磕哒声,竟然洒出来了一丝!
这给她吓的直接头皮发麻,像被火燎了屁股,缩回手转身就想逃。
“站住!”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的从半开的窗户里飘出来。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刘小月的心上。
她身体瞬间僵成一块石头,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她僵硬的一点点的转过身,头垂的几乎要埋进胸口,连抬眼看窗内的勇气都没有。
勉强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郎…郎君有何吩咐“
廊下的护卫无声的踏前一步,堵死了她的去路。
窗内王瑕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怒火,没有呵斥,只有一种穿透般的审视。
他看的极慢极仔细,从她抖的不成样子的手指,到她苍白惊恐的脸颊,最后定格在她身上那件刺眼的淡青色粗布袄裙上……
仿佛在印证他脑海深处那个模糊的印记。
时间一点点流逝,刘小月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心脏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样。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后背的粗布衣衫黏腻的贴在皮肤上。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完了……完了……是昨天端血水时被记恨了?
还是刚刚差点打翻羹汤惹恼了贵人?就在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时。
王瑕的唇角,极其缓慢的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不是愉悦,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兴味的、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呵。
原来如此。
藏在这里。
一个黄府最底层的粗使丫头?
难怪王岩翻遍了官道村落都找不到。
她居然是黄府的人。
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黄府盘查,她滴水不漏?
府里风声鹤唳,她稳如泰山?
是笃定他重伤垂死记不清?
还是算准了他不屑于留意这些蝼蚁?
好,好的很。既然你不想出来……
那本郎君……就陪你玩玩吧…..
王瑕眼底的兴味更浓了些,带着一丝戏谑。
他眼皮微抬,看向垂手侍立的王岩,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发号施令。
“去告诉黄家。”
“明日的羹汤点心,换个人送。”
“要……”
他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窗外那件刺眼的淡青色衣裳,慢条斯理的补充:“……穿这种颜色衣裳的丫头。”
“一天,换一个。”
“本郎君想看看黄府里,有多少这般……勤勉伶俐的丫鬟。”
王岩心头骤然一凛,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用意。心中了然,看来郎君找到那个救命恩人了。
现在是要打草惊蛇,逼蛇出洞呢。
他立刻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得凝重:“是,属下即刻去办。”
窗内再无声音,廊下的亲兵如同沉默的石头,无声的让开了路。
刘小月如蒙大赦,几乎是快步急走的逃离了那片让她窒息的院落,直到跑出月亮门老远,才敢大口喘气,腿一软,扶着影壁墙才没摔倒。
她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回头看了一眼内院的方向,只觉得那里面住着的不是贵人,而是要命的阎罗王。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沾了点羹汤渍的淡青色袄裙,第一次觉得这身穿了多年的粗布衣服,像长满了刺一样扎人。
刘小月脚步虚浮的冲回厨房院子,脸上血色全无,额头上全是冷汗。她一屁股瘫坐在平时劈柴的矮木墩上,胸口剧烈起伏。
“我的娘哎……吓死我了……”
她声音发颤,带着劫后余生的感觉,对着围过来的孙婆子和张招弟等人说道。
“那贵人太吓人了。就那么盯着我看……眼睛跟刀子似的,看的我魂儿都没了。最后……最后还笑了,笑的我浑身发冷。”
她抓住旁边张招弟的胳膊。
“招弟,他说明天……明天开始换人送羹汤,就……就点明了要穿咱们这种淡青衣服的丫头去,一天换一个,我的老天爷这哪是送羹汤,这分明是上刑啊。”
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他……他到底想干嘛啊?咱们这些粗使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厨房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天换一个?还只要穿青衣服的?”孙婆子吓的手里的菜叶都掉了。
“天爷……这不是要人命吗……”张招弟小脸煞白,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淡青罩褂。
“完了完了……明天轮到谁?谁去谁倒霉。”有人小声哀嚎。
“董嬷嬷,这……这怎么办啊?”众人纷纷看向脸色同样变得难看的董嬷嬷。
董嬷嬷心里也直打鼓,强作镇定的呵斥。
“慌什么慌,贵人让送就送,让你们去是看的起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别给黄府丢脸,谁要是像刘小月这样毛手毛脚惹贵人不快,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她嘴上骂着,眼神却扫过厨房里所有穿淡青粗布衣服的丫头,心里飞快盘算着明天让谁去顶这个雷。
张小柳正蹲在角落里的灶膛口,往里添着柴火 ,跳跃的火光映着她低垂的脸颊,看不清表情。
她握着火钳的手,稳稳的拨弄着燃烧的木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周遭的恐慌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油烟。
然而灶膛深处火焰跳跃的光芒,却清晰的映照出她低垂的眼睫下,那一闪而过的无语。
一天……换一个?
淡青色……衣服?
神经病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