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把玉珠塞进衣襟时,李伯的斧头声突然顿了顿。
他抬头正看见老仆人的背影在柴堆前僵了一瞬,灰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处半块褪色的青纹——那纹路像极了原主记忆里,魔宗秘典残页上的锁灵咒。
“要落雨了。”李伯的声音闷在风里,再抬头时眼角的皱纹被吹得皱成一团,”药草在西墙根的竹匾里,小顾你手脚快些。”
顾砚应了一声,转身时指尖轻轻抚过衣襟下的玉珠。
珠身还带着他体温,刻痕处却凉得像浸过冰水——那个”昭”字的残影在他掌心投下一片阴影,与原主记忆里暴雨夜少年塞来的碎布重叠。
他突然想起原主濒死时,意识里最后闪过的不是自己的怨恨,而是一片浸血的朱梅纹袖口。
收药草的竹匾沾了晨露,顾砚蹲下身时,裤脚蹭到潮湿的砖地。
山风卷着乌云压下来,他听见头顶传来第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竹匾边缘,溅起细小的泥点。
等他抱着半湿的药草跑回杂役房时,李伯已经生起了火盆,正往陶壶里添艾草。
“李伯。”顾砚把药草摊在火盆边,看蒸汽从青绿色的叶片间腾起,”您后腰的青纹…是哪家绣坊的手艺?”
老仆人的手在壶柄上顿住。
陶壶里的水”咕嘟”翻涌,他低头盯着跳动的火苗,喉结动了动:”三十年前…我娘子给绣的。”
顾砚没再追问。
他望着李伯鬓角的白发被火光染成暖金色,想起昨夜在藏经阁后墙发现的焦土——那里的砖缝里还嵌着半片烧残的绢帛,墨迹隐约能辨出”昭”字的右半部分。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珠,突然听见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
【检测到高阶妖物”朱雀妖”出现,坐标:北山脚乱葬岗。
当前宿主灵契值58/100,完成驱邪任务可提升至玄鸟境。】
顾砚的指尖在桌沿掐出月牙印。
玄鸟境意味着他能驱动中阶妖物,对现在的他来说,这是对抗沈砚构陷、甚至摸清魔宗秘密的关键。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雨幕里杂役房的灯笼被吹得摇晃,李伯正弯腰往火盆里添柴,背影佝偻得像株老松。
“李伯,我去茅房。”他扯了扯湿冷的衣袖,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局促,”您先歇着,我很快回来。”
老仆人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柴刀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泛着冷光。
顾砚贴着墙根摸出杂役房时,雨已经下得密了。
他裹紧粗布外衣,袖中攥着系统刚解锁的《御灵手札》残页——上面用朱砂画着朱雀妖的弱点:喜火却畏离火,爪有逆鳞,触之则妖力紊乱。
北山脚乱葬岗离杂役房足有二里地。
顾砚踩着泥泞的山路往上爬时,雨靴里进了水,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雨打树叶的沙沙响。
直到看见前方山坡上飘着的幽绿鬼火,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目标距离10米,宿主需在妖物化形前布下离火阵。】
顾砚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摸出怀里的黄符,指尖在雨里有些发颤——离火阵需要七枚赤焰石镇四角,中间用鸡血画引魂咒。
他记得杂役房灶台下有块裂成两半的赤焰石,是前日沈砚故意砸在他脚边的。
“呼——”
山风卷着腐叶从背后刮来,顾砚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猛地转身,正看见一团赤红色的雾气在雨幕里翻涌,雾气中隐约露出半张鸟喙,鹰嘴边缘还滴着黑血。
“朱雀妖!”他低喝一声,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解下装着赤焰石的布包。
雨太大,黄符被打湿了半张,他咬着牙撕开衣襟,用体温焐干符咒,指尖蘸着咬破的食指血在泥地上画阵眼。
赤焰石砸进泥里的瞬间,离火阵腾起橘红色的光。
朱雀妖的尖啸刺穿雨幕,雾气里伸出两只利爪,抓向顾砚的咽喉。
他侧身翻滚避开,后腰撞在一块墓碑上,疼得倒抽冷气。
系统在脑海里疯狂提示:【妖力值90!
宿主当前驱邪成功率32%!】
“去你娘的。”顾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碎玉——玉珠上的”昭”字刻痕在雨里泛着微光。
他想起李伯说的”当心”,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塞给他碎布的血人,突然福至心灵,将碎玉按进离火阵中央。
红光骤然暴涨。
朱雀妖的尖啸变成了哀鸣,雾气里浮现出一只巨大的鸟形虚影,尾羽上的火焰被离火阵吸得滋滋作响。
顾砚咬着牙念出《御灵手札》里的咒语,指尖结出驱邪印:”天清地灵,万妖归形!”
最后一道符纸贴在鸟喙上的瞬间,朱雀妖的虚影”轰”地炸开。
顾砚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眼前发黑。
系统提示音却清晰地响起来:【驱邪成功!
获得灵契值42,当前总灵契值100,成功晋级玄鸟境!】
他躺在泥水里笑出了声。
雨还在下,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
玄鸟境的力量顺着经脉往上涌,他能清晰地听见一里之外山雀振翅的声音,能闻到三棵树外野菊的香气。
这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活着”近了些。
回杂役房的路走得很慢。
顾砚特意绕到后山洗去身上的泥污,却在转角处撞上了沈砚。
“顾小杂役。”沈砚的声音像浸了冰渣,月白道袍在雨里显得格外刺眼,”大半夜不睡觉,跑乱葬岗做什么?”
顾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垂下眼,装出惊慌的样子:”沈师兄…我、我前日丢了个银锁片,听人说可能在乱葬岗…”
“银锁片?”沈砚上前一步,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你这副穷酸样,哪来的银锁片?”
顾砚被掐得生疼,却还是挤出两滴眼泪:”是、是我娘留给我的…沈师兄,我真的没做旁的…”
沈砚的拇指碾过他眼角的泪,突然笑了:”哭什么?
我又没说要罚你。”他松开手,指尖扫过顾砚衣襟下的玉珠,”倒是你这玉珠…看着有些面熟。”
顾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沈砚转身离去的背影,听着对方靴底踩碎落叶的声响,直到那抹月白彻底消失在雨幕里,才扶着树慢慢蹲下。
回到杂役房时,李伯已经睡下了。
顾砚摸黑脱了湿衣服,刚要上床,就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折扇开合声。
“小杂役。”
谢昭的声音像沾了蜜,混着雨丝飘进来。
顾砚抬头,正看见对方倚在门框上,朱梅纹的袖口在风里晃啊晃,”大半夜的,洗得这么干净做什么?”
顾砚的喉咙发紧。
他裹紧被子,装出迷糊的样子:”谢师兄…我、我方才摔进泥坑了…”
谢昭用折扇敲了敲他的额头,力道轻得像羽毛:”小哭包,你身上有离火阵的味道。”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顾砚的,”玄鸟境的离火阵…顾砚,你藏得可真好。”
顾砚的呼吸一滞。
他望着谢昭眼底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玉珠上的”昭”字,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血人——难道,谢昭早就在找这个?
“谢师兄…”他刚要开口,谢昭却直起了身子,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笑脸:”睡吧,小哭包。”他转身时,袖口的朱梅扫过顾砚的手背,”明日…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雨不知何时停了。
顾砚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怀里的玉珠烫得惊人。
他听见李伯在隔壁翻身的声音,听见沈砚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听见谢昭的脚步声消失在山脚下。
有些秘密,该浮出水面了。
顾砚裹着湿被子躺下时,后颈的冷汗还顺着脊梁往床板上渗。
沈砚掐过的下巴还在发烫,谢昭那句”玄鸟境的离火阵”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大半,杂役房的土墙上只投着半截树影,像谁举着刀悬在头顶。
“小砚?”
隔壁传来李伯的咳嗽声,灯芯”噗”地炸开一星火花。
顾砚慌忙把露在被角外的玉珠往怀里塞,却还是慢了半拍——李伯提着油灯掀开门帘进来时,暖黄的光正好扫过他攥得发白的指尖。
老仆人的眉头皱成核桃纹:”这都二更天了,你翻来覆去的,可是哪里不舒服?”他把灯放在桌角,凑过来摸顾砚的额头,”没发烧啊…可是白日里又被那些小崽子欺负了?”
顾砚喉咙发紧。
李伯的手糙得像老树皮,可搭在他额头上时,比原主记忆里娘亲的手还暖。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没事”,可对上李伯浑浊却关切的眼,那些假话突然哽在喉咙里。
“李伯…”他抓住老人袖口,”明日的外门比试…”
“你都知道了?”李伯的手顿了顿,油灯里的油花”滋啦”一声溅出来,在桌面烫出个焦痕,”今日我去膳房送洗好的衣裳,听见张四那混球跟人嚼舌根。
说沈砚给了他三枚聚气丹,让他在比试里…”老人喉结动了动,”让他往你招妖幡里塞腐尸虫。”
顾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腐尸虫喜阴,专啃修士灵脉,若真被放进招妖幡,比试时妖物失控的瞬间,虫群就会顺着灵气钻进他经脉——到时候就算他能驱妖,也得被啃成废人。
“那老匹夫好狠的心思。”李伯的声音发颤,”外门比试说是考御妖,实则是给内门挑血仆。
你灵脉被废这两年,他压着你做最脏的活,如今见你要露尖儿了…”
顾砚突然想起白日里沈砚碾过他眼泪的拇指。
那时候对方盯着他衣襟下的玉珠笑,原来不是怀疑,是笃定他会在比试里出岔子,所以连羞辱都懒得急着做。
“李伯,我不怨他。”他轻声说,把玉珠按得更紧些。
原身偷练魔功被废灵脉时,是沈砚亲自带人砸了他的药罐;原身跪在雨里求一碗热粥时,是沈砚让人往他碗里吐口水。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穿来的第二日,系统就提示”原身将于三日后被沈砚设计,在比试中被妖物反噬而死”。
李伯拍了拍他手背:”我去给你煮碗姜茶,驱驱寒气。”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补了句,”明日我在观礼台最边上守着,若真出了事…”
“不会出事的。”顾砚扯出个笑,等李伯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他才摸出藏在草席下的羊皮卷。
系统刚解锁的《百妖图鉴》泛着幽光,指尖拂过”腐尸虫”那页,一行小字浮出来:”喜阴,畏阳火,遇离火阵则溃。”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砚迅速把羊皮卷塞进枕头底下,就见窗纸被人戳了个洞,刘三的声音像蚊子叫:”顾小杂役,开开门。”
刘三是外门最底层的扫叶弟子,原身从前总把洗不干净的衣服扔给他,此刻却缩着脖子站在门槛外,手里攥着半块冷馍。”我、我不是来讨饭的!”他见顾砚皱眉,慌忙把馍塞进怀里,”方才张四喝多了,说沈师兄让他在你幡里放虫子…他、他还说要往你靴底钉碎魔晶,让你引妖时灵气乱串!”
顾砚的瞳孔微缩。
碎魔晶是魔宗特有的阴物,修士踩上去会像踩进泥沼,灵气越运转陷得越深。
沈砚这是要把他的两条路都堵死——御妖时要么被虫啃,要么被魔晶拖垮,最后被失控的妖物撕成碎片。
“谢了。”他说,声音比夜色还轻。
刘三的耳朵瞬间红到脖子根,摆手的动作差点打翻桌上的油灯:”我、我就是看你可怜…那什么,我走了!”他撞开门冲出去,月光下的影子歪歪扭扭,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顾砚盯着门闩扣上的声响,摸出怀里的朱砂笔。
系统给的《御灵手札》里说,玄鸟境的驱邪阵需要七盏引魂灯、九根镇魂钉,可他只有半盒朱砂、三枚铜钱。
他蹲在地上,笔尖沾了沾口水,在青石板上画下第一笔离火纹——火舌要逆时针转三圈,这样烧起来才不会伤着自己。
“灵契值消耗5点。”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顾砚的指尖微微发抖。
他上个月给山脚下的老妇人驱狐妖才攒了20点,这一阵就去了四分之一。
可当最后一笔画完时,青石板上的纹路突然泛起红光,像有活物在石缝里爬。
“够应付一阶妖物了。”他站起身,膝盖被石板硌得生疼。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爬上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那道离火阵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团烧不熄的火。
后半夜的风突然凉了。
顾砚裹紧被子时,怀里的玉珠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肉。
他想起谢昭说”明日带你去看样东西”,想起沈砚转身时靴底碾碎的落叶,想起李伯煮姜茶时飘来的甜香。
“咚——”
更夫的梆子声从山脚下传来。
顾砚闭眼前最后一眼,看见窗台上落了只灰雀,正歪着脑袋啄他画的离火阵。
那雀儿的爪子上,系着根朱红色的丝线,在月光下晃啊晃,像根被风吹动的红绳。
第二天清晨的雾特别浓。
顾砚踩着露水往演武场走时,看见前面那抹月白道袍的影子,正倚在朱漆门柱上。
沈砚转身时,腰间的玉牌撞出清脆的响,在雾里散成一片碎银。
“顾小杂役。”他的笑像沾了蜜,”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