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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赵虎统领巡营带来的短暂波澜,很快便被日复一日的枯燥操练所淹没。

新兵的日子,仿佛被浸泡在汗水与尘土之中,单调得令人麻木。天未亮便被铜钲声粗暴唤醒,然后是没完没了的队列、奔跑、格挡、突刺…直到日头西沉,浑身散架般地瘫倒在坚硬的铺板上。伙食依旧是寡淡的粥和硌牙的粗饼,仅能果腹。

然而,在这看似千篇一律的磨砺中,细微的差异开始悄然显现。

这一日的操练科目是五里负重折返跑。每人背负二十斤的沙袋,在校场与远处一座矮丘之间来回奔跑。教头站在起点,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每人往返的次数。

号令一下,新兵们便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王三仗着身强力壮,一马当先,试图在最初就确立优势。陈石头也不甘示弱,闷着头奋力追赶,沉重的脚步声咚咚作响。大多数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在教头面前露脸,呼吸很快就变得粗重紊乱起来。

林缚却并未急于冲刺。他调整好肩头沙袋的位置,以一种相对均匀的速度起跑,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同伴们起伏不定的后背上。

他注意到,冲在最前面的王三,步伐虽大,但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在过度消耗体力。几个平时喜欢偷奸耍滑的新兵,跑出不到一里地便开始脚步虚浮,张着嘴大口喘气,脸色发白。

而他自己的呼吸,则刻意保持着一种父亲曾教过的、悠长而深沉的节奏——吸气时默数三步,呼气时再数三步,将气息尽可能沉入丹田。这种方法无法让他瞬间爆发,却能让体力消耗得更为缓慢持久。

父亲说过,在边地,很多时候活下来不是靠跑得最快,而是靠能跑得更远。

果然,第一个折返点过后,情况开始变化。

全力冲刺的王三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声响。那几个一开始就跑得太猛的,更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在拖着腿前行。

陈石头依旧凭着一股蛮力在坚持,但步伐已见沉重,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隔老远都能听见。

林缚则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节奏,甚至利用折返转身的片刻,极快地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的额角也有汗水渗出,但气息却远比其他人平稳。他开始一个一个地超越那些后力不济的同伴,步伐稳定,如同不知疲倦的沙地胡狼。

高台上,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监督的赵虎,目光再次落到了林缚身上。他抱着胳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臂甲。

他看得分明,那少年并非体力远超旁人,而是用一种极其老道的方式在分配着自己的力量。那种呼吸的节奏,那种对步伐的控制,绝非一个普通新兵所能掌握,更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油子才会琢磨出的保命窍门。

“有点意思。”赵虎低声自语,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当教头终于敲响代表训练结束的铜锣时,大部分新兵几乎是在听到锣声的瞬间就瘫软在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连手指都不想动弹。

王三的成绩不错,仍是前列,但他双手撑着膝盖,浑身湿透,脸色潮红,显然消耗极大。陈石头也勉强完成了规定次数,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出来。

林缚是少数几个还能站着的人之一。他解开沙袋,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走到水桶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地猛灌,而是小口小口地啜饮,让清水慢慢滋润干渴的喉咙。

教头开始唱报成绩。当念到林缚的名字和次数时,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他的次数并非最多,但所有人都记得他起跑时并不突出,却能后来居上,且完成后状态远好于旁人。

王三喘匀了气,听到周围的议论,脸色阴沉地瞥了林缚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哼,装模作样,取巧罢了!”但他眼神里那丝未能完全掩饰的惊疑,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陈石头则挣扎着爬起来,凑到林缚身边,由衷地佩服道:“林大哥,你真厉害!跑完了跟没事人似的,怎么…怎么练的?”

林缚看了看他,又扫了一眼周围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低声道:“没什么诀窍,就是稳住气,别一开始就把力气用光。边地路长,得省着点用。”

他的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入不远处赵虎的耳中。

赵虎没有走过来,他只是远远地看着那个沉静得与年龄不符的少年,目光深邃。

“稳住气…省着点用…”他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探究。这不像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心性,倒像是个在鬼门关前打过转的人。

他招来教头,低声吩咐了几句。教头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点头领命。

下午的操练内容变成了辨识舆图与方位判断。教头在地上用石灰粗略画了周边区域的地形,标注了几个烽燧和重要地标,然后随意指着一个点,要求新兵快速说出自身方位以及通往另一地标的最近路径。

这对大多来自内地、识字都不多的新兵而言,无疑是极大的难题。许多人抓耳挠腮,支支吾吾,指出的路径不是绕远就是根本不通。

轮到林缚时,他走到图前,目光迅速扫过那简陋的线条和标记,几乎没有停顿,便清晰答道:“此处在狼牙山东麓,若往黑水烽燧,应沿干河床向西北行三里,避开流沙区,虽多走半里,但安全快捷。”

教头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林缚不仅答得快,连避开流沙区这种细节都知道。那流沙区是老兵口口相传的经验,并未标注在这简易图上。

“你如何知道流沙区?”教头忍不住问。

林缚平静回答:“上次出哨侦查时观察过,那片沙地颜色略深,植被稀疏,且有兽骨陷落痕迹。”

教头哑然。

站在后面的赵虎,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赞许。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亲兵离去,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但在他心里,那个名叫林缚的戍卒之子的形象,已不再模糊。这份远超常人的冷静、观察力和对边地环境的敏锐,绝非寻常。结合他父亲林仲的出身和结局,赵虎隐约感觉到,这苍狼营里,或许真要出一条不一样的狼崽子了。

风依旧刮着,卷起地上的石灰粉末,模糊了那幅简陋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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