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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狭长的光斑。林微已经醒了很久,睁着眼睛看着屋梁上悬挂的那串干辣椒,它们还是去年秋天老林亲手串起来的,红得发亮,如今却衬得屋子里越发空旷。

今天,她要出发去望月山。她慢慢坐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这清晨的宁静。墨墨趴在枕边睡得正香,耳朵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林微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黑猫油亮的皮毛,从头顶到尾巴尖,动作熟稔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墨墨,我要走了。”她小声说,声音压得极低,“你要乖乖听话,等我回来。”

墨墨似乎在梦里听到了她的声音,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呼噜,爪子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背。林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起身下床,走到墙角那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前。这是老林生前用来装“走脚”工具的箱子,深棕色的木板上布满划痕,锁扣已经有些生锈,但依旧结实。林微掏出钥匙——那是老林临终前塞给她的,黄铜材质,上面刻着简单的符文——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像是随时等待着主人出发。最上面叠着两件道袍,一件是老林那件深蓝色的,衣摆处绣着的暗红色符文已经有些褪色;另一件是她的小号法衣,去年冬天爷爷特意给她改短了下摆,用布条在袖口缝了圈耐磨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却是老林难得亲手做的针线活。

林微拿起那件小号法衣,指尖抚过粗糙的布料。去年第一次跟着爷爷“走脚”时,她穿着这件太大的法衣,袖子能盖住整只手,爷爷就是蹲在这院子里,拿着剪刀一点点给她改合身的。那时月光透过竹林洒在爷爷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他一边剪一边说:“咱们这行,穿法衣不是为了好看,是为了让‘客人’认得出,咱们是送他们回家的人。”

她把法衣折好,放进背包最底层,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接下来是工具。桃木剑被她从墙角的剑架上取下来,剑身只有小臂长,剑鞘是普通的梨木做的,却被老林用朱砂画满了细小的符文。林微握住剑柄轻轻一抽,桃木特有的清香混着淡淡的朱砂味扑面而来,剑身光滑温润,是她这几年每天用细布擦拭的成果。

“爷爷说,桃木能辟邪,尤其是百年老桃木。”她对着剑身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剑刃上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去年她练习挥剑时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留下的,当时急得快哭了,老林却笑着用拇指抹掉她的眼泪:“剑是用来护着‘客人’和自己的,有点疤才像样。”

她把桃木剑插进背包侧袋,刚好能露出剑柄,方便随时取用。然后是镇魂铃,那枚铜铃被她用红绳系在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轻轻一动就发出“叮铃”的轻响。这铃声曾陪伴她走过无数个跟着爷爷学本事的黄昏,如今握在手里,倒像是爷爷在耳边低语。

符纸是她前半夜熬夜画的,用的是老林留下的黄纸和朱砂。她把安魂符、镇煞符、渡魂符分门别类折好,放进一个油布包里,又额外多带了几张空白黄纸和一小盒朱砂——爷爷说过,“走脚”路上变数多,多备着总没错。

最后是糯米。她从米缸里舀出满满一布包,糯米颗粒饱满,是张奶奶前几天刚送的新米。老林教过她,糯米性阳,能净化尸身的阴气,遇到“不安分”的“客人”,撒一把糯米往往能稳住局面。她把米包塞进背包最外侧的兜,指尖触到布面的粗糙,忽然想起第一次跟着爷爷“走脚”时,老林就是这样把糯米包递给她,让她攥在手里当“定心丸”。

收拾完工具,背包已经沉甸甸的了。林微把背包甩到肩上,带子勒得肩膀微微发疼,却让她莫名踏实——这重量里,有爷爷的手艺,有赶尸匠的规矩,还有她必须接住的传承。

这时,墨墨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蹲在门槛上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见她背上背包,黑猫“喵”地叫了一声,轻快地跳上桌子,用爪子扒拉她的裤腿,像是在说“带我一起去”。

林微的心又软了。她蹲下身,把墨墨抱进怀里,黑猫立刻用头蹭她的下巴,呼噜声震得她胸口发麻。

“墨墨乖,你不能跟我去。”她摸着猫耳朵,声音发哑,“山里危险,你留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墨墨像是听懂了,蹭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尾巴却不安地扫着她的胳膊。林微咬了咬唇,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竹篮,里面铺着老林生前穿的旧棉絮,又放了一小碗猫粮和半碗清水,轻轻把墨墨放进去。

“我把你托付给张奶奶,她会好好照顾你的。”她拎着竹篮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藤椅还在廊下,桌上的茶壶还摆着,仿佛下一秒爷爷就会从里屋走出来,笑着问她“微丫头,准备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带上了木门。门轴“吱呀”一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刚走到巷口,就见张奶奶挎着竹篮站在老槐树下,晨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蒙了层金纱。竹篮里冒着热气,隐约能闻到馒头的香味。

“张奶奶?”林微愣住了。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要早起。”张奶奶快步走过来,把竹篮塞到她手里,“刚蒸的红糖馒头,路上垫垫肚子。还有这个——”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进林微掌心,“是奶奶攒的几块钱,路上用。”

手帕里的硬币和纸币硌得手心发沉,林微赶紧想塞回去:“张奶奶,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张奶奶按住她的手,眼神又暖又厉,“你爷爷在世时帮了我们多少?现在他走了,我们还能看着你一个丫头片子独自出门?这钱你必须拿着,不够了就给奶奶打电话,奶奶让老李给你送去。”

林微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温热的竹篮和沉甸甸的手帕,喉咙像被堵住一样说不出话。

张奶奶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竹篮,见墨墨正从篮子里探出头看她,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猫儿通人性,知道你要走呢。你放心,我每天给它喂新鲜的鱼,等你回来,保准养得油光水滑。”

林微把墨墨的竹篮递给张奶奶,黑猫“喵呜”叫了一声,爪子扒着篮沿不肯松,直到张奶奶轻轻拍了拍它的头:“乖,等你主人回来。”

“张奶奶,麻烦您了。”林微对着张奶奶深深鞠了一躬,这一拜,是谢她这些日子的照拂,也是谢她愿意替自己照看墨墨。

“傻孩子,跟奶奶客气啥。”张奶奶把她扶起来,替她理了理背包带,“路上小心,遇到难处别硬扛,实在不行就回来,青竹巷永远有你一口饭吃。”

林微用力点头,把眼泪憋了回去。她最后看了一眼张奶奶怀里的墨墨,黑猫正眼巴巴地望着她,尾巴尖微微颤抖。

“我走了。”她转过身,不再回头,一步步走出青竹巷。

巷口的石板路被晨光晒得暖暖的,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背包里的桃木剑和镇魂铃随着脚步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镇魂铃,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奇异地让她冷静下来。

到了镇上的汽车站,售票窗口前排着长队。林微攥着张奶奶给的钱,紧张地数了三遍,才走到窗口前。

“阿姨,一张去望月山方向的票。”她仰着头,声音有点发颤。

售票员是个中年女人,看了看她瘦小的个子和沉甸甸的背包,好奇地问:“你一个小孩子去望月山?那边山路不好走,你家里人呢?”

林微的心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她不能说自己是去赶尸的,也不能说爷爷不在了。沉默了几秒,她低着头小声说:“我去看亲戚。”

售票员没再追问,递给她一张薄薄的车票。票面上印着模糊的地名和时间,油墨味很重。林微把车票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口袋,指尖能摸到票根硌着皮肤的触感。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空气里混着汗味和泡面味。林微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抱在怀里。旁边有几个背着行囊的旅人在聊天,说的是望月山附近的传闻,说那山里雾大,晚上常有奇怪的哭声,还有人说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林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指节泛白。她想起爷爷教她的“观气”法,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只要心正,邪祟就近不了身。

“爷爷,我能行的。”她在心里默念,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镇魂铃。

汽车发动的笛声响起时,林微深吸一口气,跟着人群上了车。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把背包放在腿上,车窗玻璃映出她小小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

汽车缓缓驶出小镇,青竹巷的影子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林微看着窗外掠过的田野和山林,忽然觉得背包的重量不仅是工具,更是爷爷沉甸甸的目光。

她不知道望月山的王家村有什么在等着她,也不知道那具“不安分”的女尸会带来怎样的麻烦。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去。

因为她是林微,是老林的徒弟,是湘西赶尸匠的传人。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着前行,林微把额头贴在微凉的玻璃上,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雾气,轻声念起了爷爷教她的口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口诀声很轻,被汽车的引擎声盖过,却像一粒种子,落在她心里,慢慢生根发芽。

背包里的传承,正在带着她走向属于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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