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在陆子昂额头上那方刺眼的蓝印里。
包厢内死寂得可怕,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只有浓烈的血腥味、酒气,还有那枚蓝色印章散发出的、若有似无的油墨气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氛围。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有眼球因极致的惊骇而微微震颤,死死盯着那个烙印在陆子昂额头中央的、方方正正的“检疫合格”。
陆子昂瘫软在地,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额头上传来的冰凉粘腻感和那巨大的、深入骨髓的羞辱,比刚才那一拳带来的剧痛更让他崩溃。他能感觉到粘稠的蓝色印油正顺着眉骨往下滑,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他想抬手去擦,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巨大的恐惧和羞耻将他钉死在原地,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顾砚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
陆子昂像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软软地滑倒在地毯上,蜷缩在酒液、玻璃碎片和那几滴暗红的血渍里。他双手徒劳地试图捂住额头,但那清晰的蓝色印记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从指缝间刺眼地暴露出来。
顾砚深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从地上那团污秽不堪的垃圾上移开,精准地落在了苏晚身上。
苏晚僵立在原地,如同寒风中的一片枯叶。她脸上早已没有半分血色,惨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精心描绘的眼妆被汹涌的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黑色的痕迹狼狈地晕染开,顺着脸颊往下淌。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眼神空洞而绝望,里面盛满了巨大的恐惧、难以置信的惊骇,还有一丝……被当众剥皮拆骨般的羞耻。
她看着顾砚深,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翕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呜咽声。
顾砚深看着她这副凄惨狼狈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他微微歪了下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一寸寸刮过她裸露的肩膀、凌乱的卷发、惨白的脸,最后定格在她那双盛满泪水的、空洞的眼睛上。
嘴角,勾起一个绝对零度般的、充满残酷讽刺的弧度。
“苏晚,”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淬了千年寒冰的渣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包厢里,砸在苏晚摇摇欲坠的心防上,“纪念日礼物,喜欢吗?”
“轰——!”
这句话像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晚早已支离破碎的神经上。她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贯穿,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崩溃的尖叫。眼泪更加汹涌地涌出,混合着晕开的眼线液,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刷出两道污浊的痕迹。她只能拼命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不敢再看顾砚深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仿佛那目光能将她的灵魂都冻结、击碎。
顾砚深看着她崩溃的姿态,眼神里连最后一丝嘲讽都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厌恶。
他不再看她。
目光随意地扫过自己沾着一点蓝色印油的左手掌心,然后,像是扔掉什么肮脏至极的垃圾,他屈指一弹——
“当啷!”
那枚沉甸甸的、沾着陆子昂额温与蓝油的“金牧源特供检疫合格章”,被他随意地扔在了旁边狼藉一片的玻璃矮几上。金属撞击玻璃的声音在死寂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清脆,像敲响了一口丧钟。
这声音让蜷缩在地上的陆子昂又是一抖,也让所有呆滞的旁观者心头猛地一悸。
顾砚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力量,清晰地传入包厢每一个角落,尤其是传入苏晚和陆子昂的耳中:
“明天上午九点,江州市民政局门口。”
“带上你的身份证、户口本。”
“离婚。”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有最简洁、最冰冷的陈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苏晚的心脏。
他的眼神,最后扫过地上如同烂泥的陆子昂,又掠过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苏晚,那目光里的嫌恶,如同在看两只在阴沟里翻滚的、令人作呕的蛆虫。
“你,和他,”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最深沉的、发自肺腑的恶心,“都让我恶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砚深决然转身。
没有丝毫留恋,没有半分迟疑。高大的背影挺直如松,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冰冷的决绝,迈开脚步,朝着那扇被他踹开的、此刻依旧洞开的包厢大门走去。皮鞋踩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细碎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砚深——!!!”
身后,苏晚终于从极致的窒息中挣脱出来,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带着绝望哭腔的尖嚎!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向前扑去,试图抓住那即将离去的背影。
然而,顾砚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走出包厢,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明亮的光线里,只留下一个冰冷、决绝、仿佛能斩断一切的背影轮廓。
包厢内,苏晚扑了个空,重重摔倒在冰冷狼藉的地毯上,发出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嚎啕大哭,哭声凄厉绝望,如同濒死的野兽。陆子昂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自己额头上那个耻辱的蓝印,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周围的看客们终于从石化中惊醒,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惊恐、幸灾乐祸和难以置信的复杂表情。整个包厢,彻底沦为一片混乱不堪的地狱景象。
顾砚深大步穿过依旧喧嚣的走廊,对身后包厢里传来的崩溃哭喊和混乱嘈杂充耳不闻。旋转门冰冷的玻璃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张完美的、冰冷的金属面具。
他走入地下停车场,冰冷的、带着机油和灰尘气息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惨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显得格外孤寂。
走到黑色路虎揽胜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砰。
车门关上,将外面所有的喧嚣、混乱、哭喊彻底隔绝。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密闭的车厢里,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冰冷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一下,又一下,粗重得如同受伤的困兽。皮革和香氛的味道此刻闻起来无比陌生,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讽刺。
他没有立刻启动引擎。
他靠在椅背上,身体绷紧的弦仿佛在瞬间松弛了一丝,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沉甸甸的、足以压垮一切的愤怒和绝望,却并未消散分毫。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
指关节的皮肤在刚才那记狠厉的右勾拳中,被陆子昂的颧骨擦破,此刻正渗着细密的血珠,混合着一点灰尘,火辣辣地疼。而左手掌心的生命线附近,还沾染着一点鲜艳的蓝色印油——那是“检疫合格章”留下的痕迹,是耻辱的烙印,也是复仇的印记。
他看着自己手上这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和那刺目的蓝痕,眼神有刹那的空洞。这点伤,这点污迹,与心口那片被彻底剜去、鲜血淋漓的空洞相比,算得了什么?
空洞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更深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寒迅速覆盖上来,将那一点点的迷茫和软弱彻底吞噬、碾碎。
他拿出那个早已停止疯狂震动、此刻却依旧滚烫的手机。
屏幕亮起。
刺目的白光下,锁屏界面被无数的通知图标彻底淹没!
未接来电:苏晚(37) 苏正宏(15) 林美娟(12) 未知号码(8)……
微信消息:苏晚(99+) “相亲相爱一家人(苏氏皇亲国戚版)”(999+) ……
每一个跳动的数字,每一个闪烁的名字,都像是一把把淬毒的匕首,试图再次刺向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试图将他拖回那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泥潭。
顾砚深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
他长按电源键。
屏幕上跳出关机选项的提示框。
指尖没有丝毫犹豫,重重按下“关机”。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整个手机变成了一块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黑色金属板。
世界彻底安静了。
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还在死寂的车厢里,沉重地回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破皮的指关节和左手掌心那点刺目的蓝,眼神如同结了万载寒冰的深渊。然后,他猛地将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钥匙插入,拧动。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车灯刺破停车场的昏暗。
黑色路虎揽胜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带着一身冰冷的煞气,猛地倒出车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随即咆哮着冲上斜坡,一头扎进外面沉沉的、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