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阴雨持续了半月,林家村的稻田变成了一片汪洋。林墨踩着泥泞的田埂回家,怀里揣着抄书换来的三十文钱。路过村口时,看见里正带着衙役在丈量水毁的田地。
“林家小子!”里正叫住他,”你家的两亩三分地全泡汤了,今年的税银…”
林墨攥紧那三十文钱:”家母病着,能否宽限些时日?”
“宽限?”里正冷笑,”周县丞新定的规矩,逾期不缴者…”他做了个收监的手势,旁边衙役故意把铁链晃得哗啦响。
茅草屋比往日更显破败。林墨轻手轻脚推开门,闻到浓重的药味。母亲躺在灶台边的草席上,额上覆着湿布,听见动静勉强睁开眼:”墨儿…私塾…”
“今日休沐。”林墨撒了个谎,从水缸舀出半碗浑浊的米汤,”娘,喝点粥。”
米汤里飘着几片野菜,是今早赵明德偷偷塞给他的。林母刚喝两口就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血丝。林墨心头一紧——这症状和父亲去世前一样。
“砚台…”林母突然抓住他的手,”当了吧,好歹…抓副药…”
林墨摸向怀中那方藏着舞弊名单的砚台,指尖触到苏婉清给的密信。自从半月前诗会相遇,他每晚都在破译这张写满代号的名单,如今已确定”松鹤”指代的就是周县丞。
“不行!”他脱口而出,见母亲诧异,忙解释,”这是爹的遗物…我明日去城里找活计。”
雨又下了起来。林墨坐在漏雨的屋檐下,就着闪电的光亮继续破译名单。突然,一道黑影笼罩了纸页。
“抄书能挣几个钱?”周夫子不知何时站在院中,蓑衣上的雨水在脚下积成小洼。他扫了眼透风的茅屋,眉头越皱越紧。
林墨慌忙起身行礼,却见周夫子径直走向屋内。老人给林母诊过脉,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早晚各一丸。”又放下个布包,”米和药,够半月用度。”
“先生,这…”
“跪着。”周夫子突然厉声道。待林墨跪下,他从怀中取出戒尺:”伸手。”
戒尺重重落在掌心,火辣辣的疼。”第一下,打你隐瞒家难。”周夫子声音发颤,”第二下,打你荒废学业。”第三下却迟迟未落,”…第三下,老夫自罚。”
林墨愕然抬头,看见老人眼中闪着水光:”你父亲临终托付,老夫竟让故人之子…”戒尺啪地折断在周夫子自己掌心。
夜深了,周夫子执意留下守夜。林墨蹲在灶前煎药,听见里屋传来断续的对话。
“…旱灾后必有瘟疫…”
“…朝廷赈灾银被层层克扣…”
“…苏远兄当年就是为此…”
药罐突然沸腾,盖住了后半句话。林墨添了把柴火,想起昨日在城里看到的告示:新任浙江巡抚不日到任,严查钱粮亏空。
次日清晨,周夫子留下五两银子:”束脩预支。”他顿了顿,”今日起,你每日酉时来我书房加课。”
私塾散学后,林墨被叫到书房。周夫子指着案上两摞书:”《资治通鉴》二十卷,十日抄完,润笔十两。”
林墨倒吸凉气——这相当于县衙书吏半年的俸禄!他刚要道谢,却见周夫子掀开内室帘子:一张矮床,旁边堆着《永乐大典》的散页。
“以后睡这儿。”老人语气不容置疑,”省得来回跑耽误工夫。”
抄到第三夜,林墨手腕已肿得握不住笔。周夫子扔来一包药膏:”苏家秘方。”他忽然压低声音,”那名单…译到何处了?”
林墨心头剧震,毛笔啪嗒掉在宣纸上。
“苏远的字迹,老夫岂会认错。”周夫子苦笑,”当年若不是他冒死上奏浙江乡试舞弊案,也不至于…”话音戛然而止,窗外传来树枝断裂声。
一个黑影从墙头掠过。周夫子吹灭蜡烛,从枕下抽出把短剑塞给林墨:”继续抄,大声念!”
林墨会意,高声朗诵起《通鉴》里关于赈灾的段落。黑暗中,他感觉周夫子的手在自己掌心写了三个字:”三更,井。”
子时梆子响过,林墨借口打水来到后院古井。井绳上系着个油布包,里面是半本《浙江通志》,记载着嘉靖十四年官员任免情况。对照名单,一个惊人的关联浮出水面——当年所有涉案考官,如今都在周县丞的”孝敬”名单上!
五更天,林墨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赵明德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快回家!你娘…你娘不见了!”
林家小院围满了人。里正指着被翻乱的箱笼冷笑:”林寡妇偷了祠堂的香火钱,连夜跑了!”
“胡说!”林墨推开众人,发现母亲唯一的银簪子还摆在神龛上。他猛地掀开床板——藏着密信的暗格空空如也。
暴雨倾盆而下。林墨跪在泥泞中,突然注意到墙角有几滴不同于雨水的深色痕迹,一直延伸到后山方向。他抓起柴刀就要追,被赶来的周夫子死死拽住。
“冷静!”老人在他耳边厉喝,”这是调虎离山!他们真正要的是…”目光落在林墨腰间——那里别着苏婉清给的密信。
雨幕中传来马蹄声。周夫子脸色大变,一把将林墨推进地窖:”无论听见什么,不许出来!”
地窖里,林墨摸到个冰冷的物件——是那方藏着名单的砚台。上面多了一道新鲜的裂痕,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东西:半枚翰林院专用的火漆印,刻着”苏远私印”四个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