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林墨攥着那半枚火漆印,耳畔是头顶杂沓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地窖门突然打开,漏下一线天光。
“出来吧。”周夫子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林墨爬出地窖,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书房的书架全部倾倒,《永乐大典》的散页像雪片般铺满地面,墨汁溅在墙上形成诡异的图案。周夫子右臂缠着染血的布条,正在烧毁一叠文书。
“娘亲她…”
“安全。”周夫子示意他看桌上的纸条,上面是林母歪歪扭扭的字迹:”随苏家小姐往杭州”。老人将纸条投入火盆,”天亮前,你必须进考场。”
林墨这才想起今日是县试头场。他急忙去抓考篮,却被周夫子按住:”别忙,检查器物。”
考篮里的笔墨纸砚一样不少,但周夫子却将砚台扔进水缸。嗤的一声,水面浮起油花。”迷墨。”老人冷笑,”写出的字半个时辰后就会消失。”他从暗格取出套新文具,”拿这个。”
五更鼓响,林墨随着考生队伍向考棚移动。经过县衙照壁时,他瞥见新贴的告示:”今科县试由新任浙江学政陆大人亲临督察”。落款处的官印鲜红如血。
“搜检!”
差役粗暴地翻检每个考生的考篮。轮到林墨时,一个疤脸衙役突然高喊:”这人有夹带!”他从考篮夹层抽出一叠裁好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林墨如坠冰窟——这分明是栽赃!
“慢着。”清瘦的杨进士不知何时出现在搜检棚,他接过纸片扫了一眼,”这是本官昨日发给他的时文范本,有何问题?”
疤脸衙役还想争辩,杨进士已转向林墨:”你的考棚在玄字十二号。”
玄字棚紧邻茅厕,恶臭熏天。林墨刚摆好文具,就听见隔壁传来周世仁的嗤笑。他闭目凝神,回忆周夫子昨夜的特训:”县试首场必考《论语》,破题要见筋骨…”
“发题!”
差役送来试题纸,果然是《论语·雍也》篇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林墨正要研磨,突然发现砚台里的清水变成了墨色——有人调换了周夫子给的砚台!
隔壁传来刻意压低的讥笑。林墨冷静地检查考篮,果然所有笔的笔头都松动了,一沾墨就会脱落。他望向考棚外巡视的差役,发现疤脸衙役正死死盯着自己。
墙角有半截烧焦的柳枝。林墨灵机一动,捡起柳枝在火上烤成炭条,又撕下试卷空白处当草稿纸。炭条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引来巡考,那官员看见林墨用炭写字,惊得瞪大眼睛。
“学生笔墨被毁。”林墨平静解释,”《科场条例》并未规定书写工具。”
巡考凑近细看,炭笔字竟比毛笔字更工整,不由称奇:”好字!不过…”他压低声音,”陆学政最恨标新立异,你好自为之。”
日影西斜时,林墨正在誊抄最后一段,考棚突然被踹开。周世仁带着疤脸衙役闯进来:”大人!这贱民用炭舞弊!”
新任学政陆大人踱步而来。他五十上下,面白无须,官袍下露出双绣金线的靴子。拿起林墨的考卷端详片刻,突然发问:”《春秋·僖公十年》’晋杀其大夫里克’,后接何句?”
林墨不假思索:”春,王正月,公如齐。”
“《谷梁传》如何解此句?”
“为仁者兴,为利者败…”
“停。”陆学政抬手,”背《春秋》哀公十四年全文。”
考场上鸦雀无声。林墨深吸一口气,从”十有四年春”背到”西狩获麟”,一字不差。背到末尾”孔子曰:’吾道穷矣'”时,陆学政突然击掌三下。
“好一个’吾道穷矣’!”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周世仁,”来人,给这位考生换套笔墨。”
重新拿到正规文具,林墨发现试题纸背面多了行朱批:”戌时三刻,考院东角门。”
交卷钟声响起时,林墨最后一个走出考棚。他故意绕到东墙,果然看见角门虚掩。门后站着杨进士和…苏婉清?
“林公子别来无恙。”苏婉清一身书童打扮,递上个包袱,”家祖父让我转交的。”
包袱里是半部《春秋》注疏,书页间夹着张薄绢,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当年浙江乡试舞弊案的涉案人员现职。林墨瞳孔骤缩——陆学政的名字赫然在列,但被人用朱砂圈了出来。
“陆大人与家祖父是同年进士。”苏婉清声音几不可闻,”他此行名为督学,实为…”
杨进士突然咳嗽一声。远处传来脚步声,陆学政带着几个亲信正向角门走来。苏婉清迅速将一张纸条塞进林墨袖中,转身消失在假山后。
“你的文章我看过了。”陆学政开门见山,”破题’圣人之道,心术而已’,可是取自苏翰林旧稿?”
林墨心头巨震——这确实是周夫子昨夜给他的范文观点。
“不必惊慌。”陆学政轻笑,”本官问你,可知’西狩获麟’后,孔子为何绝笔《春秋》?”
“因见麟而伤周道之不兴。”
“错。”陆学政目光如电,”是因史官当记天下公义,而非一家私言。”他指了指林墨袖中的纸条,”明日二场,周县丞会亲自监考。”
回私塾的路上,林墨展开苏婉清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砚台有夹,墨尽金现”。
周夫子听完考场见闻,连夜带林墨拆解那方父亲留下的砚台。当刮开最后一层墨泥时,金光乍现——竟是半块刻着”钦命浙江提学副使”的铜印!
“果然如此…”周夫子手指发抖,”当年你父亲并非病故,而是…”
更声骤响,院墙外传来弓弦绷紧的声音。周夫子猛地推开林墨,一支弩箭钉入书案,箭尾系着张血书:”明日考场,交出铜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