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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HR那封抄送全球的停职邮件像一道电子镣铐,肖静安被无声地驱逐出BD大厦的所有系统。

他徒劳地反复刷新邮箱和代码库权限,屏幕上冰冷的“Access Denied”比任何呵斥都更彻底。

在城中村出租屋泛着霉味的夜里,他对着唯一能登录的公共论坛写下第一行辩白,却突然僵住——那些伪造邮件的时间戳,精准对应了他用个人电脑调试开源代码的深夜。

每一个不在场证明,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那封来自人力资源部的邮件,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冰冷的权威,几乎是紧跟着陈副总那场“痛心疾首”的表演之后,就精准地投递到了所有人的邮箱。

措辞严谨,逻辑清晰,无可指摘。

“主题:关于技术部肖静安先生停职接受内部调查的通知”

邮件正文以中英双语写成,清晰地表明:鉴于近期出现的、关于肖静安先生可能涉及违反公司信息安全政策及员工行为准则的“严重指控”,为确保调查的“公正、独立及彻底”(fair, independent and thorough),经公司管理层决定,立即对肖静安先生采取停职措施(administrative leave),即刻生效。

在此期间,肖静安先生将暂停一切职务行为,并被要求“全力配合”由HR、合规部(Compliance)及内部审计(Internal Audit)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的任何问询。公司保留采取进一步法律行动的权利。

邮件的末尾,例行公事地强调公司对诚信(Integrity)和合规(Compliance)的最高承诺。

这封邮件像一道无声的电子镣铐,瞬间锁死了肖静安在BD公司的一切活动空间。它不是呵斥,不是争吵,而是一种系统性的、制度性的驱逐,冰冷且彻底。

几乎在阅读邮件的同时,肖静安就感觉到自己与这座庞大机器的连接被一根根无情地斩断。

电脑屏幕上,右下角的企业内部通讯软件(Lync/Skype for Business)图标瞬间灰暗下去,自动显示为“离线”状态。他试图重新登录,输入密码后,却弹出一个冰冷的错误提示:“账户已被禁用”。

他心里一沉,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浏览器,试图登录公司邮箱。页面刷新,输入用户名密码,跳转——出现的不再是熟悉的收件箱界面,而是一个红色的警告框:“访问被拒绝。您的账户权限已被限制。请联系IT支持部门。”(Access Denied. Your account access has been restricted. Please contact IT Support.)

他不死心,又尝试访问公司的代码版本库(GitLab/SVN)、项目管理平台(JIRA)、甚至是内部技术文档Wiki…所有需要身份认证的系统,无一例外,全部返回了同样的“Access Denied”或者“404 Not Found”。

就连他工位上那台台式机的本地登录权限,也在几分钟后悄然失效。屏幕锁定时,他再也无法用自己的域账户密码解锁。

这种“社会性死亡”来得如此迅速和彻底,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或收拾个人物品的机会。他就像一個突然被切断了所有神经连接的大脑,还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但已经失去了对躯体的任何控制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具逐渐冷却的、无用的空壳。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大声呼吸。所有之前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此刻都刻意地避开了他,同事们要么死死盯着自己的屏幕,假装忙碌,要么低头快步走开,仿佛他 suddenly变成了一个散发着瘟疫病毒的污染源,靠近一点都会被牵连。

王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再看向这边,但嘴角那丝压抑不住的、冰冷的得意弧度,却清晰地落在肖静安余光里。阿Ken和其他几个嫡系,则是一副“果然如此”、“大快人心”的表情。

陈副总的办公室门已经重新关上,将那场“震怒”和“痛心”隔绝在内,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他只是按章办事、维护公司利益的威严高管。

只有小李,在肖静安茫然地尝试一次又一次登录失败时,投来过一瞥极短暂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不信,但更多的是一种爱莫能助的恐惧和逃避,很快也仓促地移开了。

彻底的孤立。彻底的放逐。

HR部门的一位专员很快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纸箱。“肖先生,麻烦你暂时清理一下个人物品。公司设备,包括门禁卡,请现在交给我。调查期间,未经允许,请不要进入公司办公区域。”

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判决书。

肖静安机械地站起身,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他默默地拔下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电源(属于个人物品),将那几支最普通的中性笔、那个印着家乡风景的搪瓷杯、还有桌角那袋没吃完的、母亲给的炒花生,慢慢放进纸箱里。动作僵硬而缓慢。

交出门禁卡的那一刻,塑料卡片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一缩。那曾经代表着他融入这座玻璃迷宫的、微不足道的凭证,此刻被轻易收回。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抱着那个轻飘飘的、装着他全部个人痕迹的纸箱,在那位HR专员的“陪同”下,一步一步,走向技术部的出口。脚步虚浮,像是踩在云端,又像是拖着一副沉重的镣铐。

背后的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几秒,随后,在他身影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某种压抑已久的、混合着议论、惊叹和幸灾乐祸的低语声,如同潮水般轰然涌起,又被厚重的玻璃门迅速隔绝。

他被送下了楼,站在BD大厦冰冷华丽的玻璃幕墙外。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车水马龙,人流如织,鹏城的繁华一如既往地喧嚣着,却与他再无关系。他像一个被突然抛出运行轨道的星球,悬浮在冰冷的宇宙真空里,失去了所有的引力和方向。

肖静安在鹏城租住的房子,位于一个典型的“城中村”。与不远处BD大厦所在的CBD光华璀璨相比,这里像是被时代遗忘的角落。楼距狭窄,“握手楼”比比皆是,电线像丑陋的藤蔓在空中纠缠。楼道里终年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饭菜的混合气味。

他抱着那个纸箱,失魂落魄地爬上昏暗的楼梯,打开那扇薄薄的、漆皮剥落的铁门。不到十平米的单间,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旧书桌,一个简易布衣柜。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几乎透不进什么阳光,房间里总是氤氲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他把纸箱扔在墙角,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渗水而留下的、斑驳的黄色水渍。耻辱、愤怒、委屈、还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像毒液一样在他血管里蔓延,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不行!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猛地坐起来,眼睛因为愤怒和缺乏睡眠而布满骇人的红丝。他是清白的!那些邮件是伪造的!他必须证明!

他冲到那张旧书桌前,打开自己的个人笔记本电脑。机器老旧,开机缓慢,风扇发出吃力的嗡鸣。连上隔壁邻居家信号时好时坏的Wi-Fi(他舍不得自己拉网线),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浏览器。

他首先要找到证据,证明那些时间点他根本不可能发那些邮件!他要找到自己在那个时间点正在做其他事情的痕迹!

他登录了自己常用的技术论坛账号,翻看浏览历史和个人发帖记录。他查看自己个人Gmail的发送邮件记录(虽然邮件内容本身无法直接证明,但发送日志或许有时间戳)。他甚至翻出手机,查看通话记录、短信和微信聊天,寻找任何可以证明他那段时间在何处、在做何事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城中村嘈杂的市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进来,更衬得房间内的寂静令人窒息。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滴在键盘上。他像一个疯了的考古学家,在自己贫瘠的数字足迹里疯狂地挖掘着,寻找着能拯救自己的那片陶瓷碎片。

找到了!

论坛的浏览记录显示,在匿名邮件指控的第一个深夜时间点(23:48),他确实在线,正在查阅一个关于分布式缓存一致性问题开源解决方案的帖子!他还在那条帖子下发了一个询问具体实现细节的回复!回复时间戳是23:52!

这可以证明那个时间点他正在研究技术问题,而不是在给什么竞争对手发邮件!

他心脏狂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这个发现记录下来。

继续找!

第二个时间点,凌晨01:15…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因为一个测试环境的问题,折腾到很晚。他的个人Gmail发送记录里没有异常,但他和大学同学(现在在其他城市做码农)的微信聊天记录显示,他在01:10左右还在和对方抱怨测试脚本的一个bug!这也能证明他当时人在家里,在忙工作的事情!

又一个证据!

他越来越兴奋,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他能证明!他能洗刷冤屈!这些伪造的蠢货,他们忽略了他在互联网上留下的痕迹!

他将这些碎片化的证据一一整理出来,时间戳、截图、链接… 他要写一份详细的、逻辑清晰的说明,发给HR,发给合规部,发给…发给温雅柔!她一定相信他是清白的,她也许能帮他把这份东西转给董事长!

对!写邮件!

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要在邮件开头就强烈抗议这种不公的指控和停职决定,严正声明自己的清白,然后逐一列出这些铁一般的不在场证明!

他飞快地敲下了标题:“关于匿名诬告信的严正声明及不在场证据”

然后,他开始撰写正文,语气激动而愤慨:

“尊敬的HR及合规部负责人:”

“本人对于今日收到的停职通知及匿名诬告信中的不实指控,表示最强烈的抗议!该指控纯属捏造,恶意中伤,严重损害本人名誉…”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准备开始罗列他找到的第一个证据,关于那个深夜论坛发帖的时间戳。

他的目光重新扫过那份他记录的、关于第一个时间点(23:48)的证据笔记。

【时间戳:8月15日 23:48】

【证据:技术论坛发帖回复(内容:分布式缓存一致性探讨)】

【证明:此时我正在个人电脑上进行技术学习与研究,不可能同时撰写并发送所谓泄密邮件。】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准备敲下这行字。

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像是有一盆混合着冰碴的冷水,从他的头顶猛地浇下,瞬间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连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一个冰冷彻骨、恐怖到极点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狰狞地窜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那个匿名邮件里的伪造截图… 发件人邮箱… 被打码但轮廓疑似他个人Gmail的邮箱…

那些伪造的邮件内容… 关于“分布式数据库缓存一致性讨论”…

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记录的证据——他那个时间点,正在技术论坛上… 查阅和讨论的… 恰恰就是… “分布式缓存一致性” 的问题!!!

伪造者… 不仅仅伪造了邮件往来…

他们… 极其恶毒地… 精准地… 利用了他真实的活动轨迹!

他们知道他那个时间点在个人电脑上研究什么问题!

然后,据此伪造了相应主题的“泄密邮件”!

他找到的每一个“不在场证明”,他深夜在个人电脑前忙碌的每一个痕迹… 非但不能证明他的清白… 反而… 反而完美地“印证”了那些伪造邮件发生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他每挣扎一下,每找到一个自以为能证明清白的证据,实际上都是在把绞索往自己脖子上套得更紧一环!

“噗通”一声。

肖静安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床沿,发出一声闷响。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传出嗬嗬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他自己写下的、关于“分布式缓存一致性”的字眼。

窗外,城中村的霓虹灯廉价地闪烁着,透过狭窄的窗缝,在他惨白的、扭曲的脸上投下光怪陆离、如同鬼魅般的色彩。

每一个不在场证明,都成了刺向自己的刀。

刀刀见血,刀刀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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