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锁为盟
西北戈壁的风还在耳边呼啸,周远已蜷缩在摇晃的绿皮火车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窗玻璃上结着薄霜,映出他眼底血丝——这趟三天两夜的归途,他数着铁轨接缝的声响,把口袋里的铜锁摸了又摸。那是他用部队淘汰的旧锁改制的,边角被砂纸磨得圆润,锁梁上缠着的红绳,是晚棠去年托人捎到连队的,如今早被他摩挲得发亮。
三个月前的家书在行囊里翻出褶皱,晚棠娟秀的字迹被水渍晕染:”隔壁村的桂花定亲了,听说男方家送了两头肥猪。”那天深夜,周远躺在硬板床望着营房顶棚,戈壁的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突然意识到,他与晚棠的书信往来,抵不过现实里一句”门当户对”。
新津站的汽笛声刺破晨雾时,周远几乎是跳下列车。站台尽头的歪脖子槐树下,一抹淡蓝色身影在寒风里轻轻晃动。晚棠比照片里更瘦了,蓝布棉袄的补丁针脚细密,褪色的红头绳扎着及腰长发,却还是把最甜的笑扬起来:”路上冷不?”
话音未落,周远已经攥住她的手腕,粗糙的指腹擦过她手背的冻疮。红绳从晚棠袖管里滑出,与他水壶上缠绕的另一头在空中轻轻相撞。”跟我回家。”他声音沙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喉结上下滚动着吞下那句”我怕来不及”。晚棠被拽着往前走时,瞥见他大衣下摆沾着西北的黄沙,突然想起他信里总说”戈壁的月亮又大又圆”,此刻才懂,那些轻描淡写的字句背后,藏着多少辗转反侧的牵挂。
推开老宅斑驳的木门,霉味混着柴火香扑面而来。父亲正在糊窗纸,老花镜滑到鼻尖,看见儿子身后的晚棠,手里的糨糊刷当啷落地。”爸,我等不起了。”周远突然单膝跪地,褪色军布展开的瞬间,铜锁的冷光在土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锁身刻着的”372″编号,是他新兵连仓库的门牌号,此刻却成了最郑重的聘礼,”再不定下,我怕晚棠被人抢走。”
晚棠的指尖抚过锁身凸起的纹路,往事突然翻涌。去年探家时,她笑他”当兵的不懂浪漫”,他却默默把她送的红绳缠在水壶上;她抱怨写信太慢,他就托战友从县城捎来花布头巾。此刻她才明白,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早把整个青春最珍贵的印记,淬成了这份沉甸甸的承诺。
红绳在两人腕间缠成死结时,父亲颤抖着倒满三碗白酒。老人浑浊的眼泪砸在粗瓷碗里,溅起细小的涟漪:”你娘走得早,我总怕亏待了你……”暮色漫过窗棂,铜锁”咔嗒”扣合的声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晚棠将钥匙塞进周远掌心,触到他虎口处的厚茧——那是握枪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
“往后开我心门的人,只能是你。”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重。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红绳与铜锁交相辉映,将两个灵魂的约定,永远锁进了岁月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