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翡翠般的湖水依旧平静，倒映着木屋茅舍和远处苍翠的山峦，宛如一幅凝固的世外画卷。然而，这画卷的边缘，却被十道冰冷的身影硬生生撕裂。十人。清一色的玄色窄袖劲装，肩臂处绣着狰狞的獬豸暗纹，腰悬制式狭长的雁翎刀。三人高踞在神骏的河曲马上，马蹄包裹着厚实的皮套，踏在湖畔松软的泥土上，只发出沉闷的微响。其余七人如磐石般分立四周，封死了所有可能逃脱的路径。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不带丝毫情感，只有纯粹的、执行命令的冰冷。空气仿佛被抽干，弥漫着铁锈、汗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皇城司！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玄的神经上！素霓曾指着书页上描绘的獬豸纹样，用她那清冽的声音解释过——宋天子耳目爪牙，刺探缉捕，直达天听，皇权之下最阴冷锋利的刀！李玄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正提着一桶刚从湖里打上来的、还带着水汽的鲜鱼，此刻木桶“哐当”一声脱手砸在脚边，几条银亮的鱼儿在湿泥里徒劳地蹦跳。他几乎是本能地、用自己骤然强壮了许多的身体，猛地向后错开半步，将抱着玄续、刚走出木屋的素霓死死挡在身后！他的右手闪电般按向腰后——那里，常年别着一柄素霓用山中奇铁为他打制、锋刃带着诡异流光的短匕！动作快如鬼魅，带着山野磨砺出的、近乎野兽般的警觉和凶狠！“呵……”一声尖细、滑腻、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轻笑，打破了死寂。声音来自那三骑当中为首之人。此人并未着甲，只穿着一身暗紫色的锦缎圆领袍，面皮白净无须，眼窝深陷，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着，里面闪烁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混合着精明、贪婪和赤裸裸猎奇的光芒。他勒着缰绳，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围在中间的三人，目光如同刷子般，先是扫过李玄精壮如铁塔般的身躯和那只按在致命武器上的手，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然后，那粘腻的目光便如同跗骨之蛆，牢牢地钉在了被李玄护在身后的素霓身上！素霓依旧赤足，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素麻衣裙，怀中抱着裹在襁褓里的玄续。晨光勾勒着她惊心动魄的轮廓，肌肤如玉，岁月无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足以让常人魂飞魄散的包围和那太监阴毒的目光，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当那太监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微微隆起的胸脯（那里正规律地泌出模拟的乳汁，濡湿了胸前一小片布料）和依旧平坦光滑、孕育过“玄续”的小腹时，她依旧平静如深潭。只是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深处，那流转的星云骤然加速、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无数细小的刀锋在无声碰撞！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以她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啧啧啧……”那太监翘起兰花指，用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毒针，“山野之地，竟藏着如此‘仙葩’？难怪能把咱们的‘祥瑞’给‘克’得死无全尸，还顺带拐走了辽东镇守将军的心头肉——他那个不成器的、死在野林子里的外甥王癞子？”他的话音未落，李玄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黑风坳的“仙甲祥瑞”！王癞子！果然！果然还是找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准！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蔓延全身，但随即被更狂暴的怒意和守护的本能压下！他护着素霓的手臂肌肉贲张，指节捏得惨白，腰后的匕首几乎要弹出鞘！太监对李玄的反应视若无睹，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死死锁住素霓，目光里充满了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探究欲，仿佛要将她一层层剥开，看看里面到底是血肉还是精铁。“杂家姓童，蒙官家恩典，掌皇城司北面房一点微末差事。”他慢悠悠地自报家门，声音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愉悦，“这趟差事，本来只是循着点蛛丝马迹，想查查那‘祥瑞’失踪的案子，顺便给王将军一个交代。没成想啊……嘿嘿嘿……”他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目光在素霓和李玄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带着一种极致的恶趣味，定格在李玄因极度愤怒和紧张而微微滚动的喉结上。“没成想，竟撞破了这般……妙不可言的‘仙缘’！”童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山中玄铁成精？啧啧，真是闻所未闻！更妙的是……这精怪，还懂得‘以身相许’，‘生儿育女’？哈哈哈！”他的笑声在寂静的湖畔显得格外刺耳，那几个包围的皇城司精锐依旧面无表情，如同泥塑木雕。童太监笑够了，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玄，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的、充满下流暗示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问道：“小子，杂家好奇得紧呐……”“你与这玄铁化形的精怪娘子……在红绡帐里，颠鸾倒凤，行那云雨之事的时候……”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钩住李玄瞬间变得惨白的脸。“你是更喜欢……听她娇滴滴地喊你——”“‘玄儿’？”“还是……”他故意拉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恶毒、极致嘲弄的弧度，如同欣赏着猎物最后的挣扎。“‘相公’？”轰——！！！最后两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玄儿”？那是母亲对孩子的呼唤！是烙印在他骨血里最初的依赖与温暖！“相公”？那是妻子对丈夫的称谓！是他扭曲占有欲下最隐秘、最不容亵渎的禁脔！这两个称呼，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一左一右，狠狠烙在了李玄灵魂最脆弱、最不堪、最禁忌的伤口之上！将他人性中所有被强行扭曲、缝合的伦理纲常，连同那病态的深情与独占欲，瞬间撕扯得鲜血淋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这群代表着至高皇权、带着赤裸猎奇目光的爪牙面前！“我杀了你——！！！”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带着血沫的狂吼从李玄喉咙深处炸裂！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被这极致的羞辱彻底烧成灰烬！只剩下灭顶的暴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腰后的短匕如同毒蛇出洞，带着一道凄厉的寒光，裹挟着他全身的力量和狂怒，如同离弦之箭，不顾一切地朝着马上的童太监咽喉暴射而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那匕首锋刃上流转的诡异冷光，甚至撕裂了空气，发出细微的尖啸！“保护公公！”几名皇城司精锐脸色微变，反应快如闪电，瞬间拔刀！三道雪亮的刀光如同匹练，带着凌厉的破空声，交叉斩向那道扑来的疯狂身影！角度刁钻，配合默契，封死了李玄所有闪避的空间！眼看李玄就要被乱刀分尸，或者被童太监身边护卫格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嗡！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却又带着撕裂灵魂般穿透力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以素霓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时间，仿佛被强行凝固了万分之一秒！那三道斩向李玄的刀光，如同劈进了无形的、粘稠的胶水，速度骤减！李玄前扑的身形也猛地一滞！与此同时！噗！噗！噗！噗！噗！五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浆果被同时捏爆的闷响，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声音来自那五名没有骑马、站位靠前的皇城司精锐！他们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七窍（眼、耳、鼻、口）同时飙射出粘稠的、暗红色的血箭！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如同被伐倒的木头，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脸上还凝固着前一秒的警惕和杀意！而马上的童太监和另外两名骑士，以及挥刀斩向李玄的三名精锐，虽然未被那诡异的嗡鸣直接攻击要害，却也如遭重击！童太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惨叫，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胯下那匹神骏的河曲马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头颅，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蹄高高扬起，随即轰然侧翻，将童太监狠狠甩了出去！另外两名骑士和三名挥刀的精锐也同时闷哼出声，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击，险些从马上跌落，挥刀的动作彻底变形、溃散！李玄那柄灌注了全身力量与狂怒的匕首，失去了目标的阻挡，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狼狈翻滚的童太监头皮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后面一棵老松树干，直没至柄！刀柄兀自剧烈震颤！死寂！比之前更恐怖的死寂！湖畔只剩下未死战马痛苦的嘶鸣、童太监摔在地上发出的痛苦呻吟，以及那五具七窍流血、无声无息的尸体！李玄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双眼因极度的震惊而圆睁，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妖……妖法！！”被摔得七荤八素、官帽歪斜的童太监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如同见到九幽恶鬼般的极致恐惧！他指着依旧静静站在原地、怀中抱着玄续的素霓，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破音：“拿下她！快拿下这妖孽！死活不论！！”剩下的两名骑士和三名精锐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内腑的剧痛，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冷酷沉稳，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疯狂！他们嘶吼着，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挥舞着雁翎刀，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再次扑向素霓！刀光织成一片死亡的罗网！然而，素霓动了。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静立。她抱着玄续，赤足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看似轻缓，却仿佛踏在了空间的节点上！她身上那件素色的麻衣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头如瀑的乌黑长发，竟在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墨色，化为一种冰冷刺眼、如同万载玄冰般的——霜白！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此刻不再是流转的星云！而是彻底化为两轮冰冷、炽烈、如同熔融白银般沸腾燃烧的漩涡！刺目的银光从中爆射而出，仿佛蕴藏着撕裂苍穹、焚尽万物的恐怖威能！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冰冷死寂又狂暴绝伦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轰然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湖畔！扑上来的五名皇城司精锐，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钢铁之墙！动作瞬间僵死！手中的雁翎刀寸寸龟裂！他们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痛苦取代，眼珠暴凸，皮肤下血管根根崩裂，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狠狠挤压、撕裂！“呃……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戛然而止！砰砰砰砰砰！五团浓烈的血雾，如同盛开的、妖异到极致的彼岸花，在湖畔的晨光中猛然炸开！血肉碎骨混合着内脏的残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腥红花瓣，四散飞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盖过了湖水的清新！童太监瘫坐在血泊和碎肉之中，裤裆处一片腥臊湿透。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景象，看着那白发如霜、银眸如炽、怀抱婴儿如同降世魔神般的素霓，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无边的空白和深入灵魂的恐惧。素霓那燃烧着熔银的双眸，缓缓转动，如同神祇俯视蝼蚁，冰冷地锁定了瘫软如泥的童太监。“回去。”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清冽，不再是空灵，而是如同亿万片金属在虚空中摩擦、碰撞、共振发出的、带着毁灭韵律的轰鸣！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能震碎灵魂！“告诉赵佶（宋徽宗名讳）——”银色的火焰在她眼中疯狂燃烧，声音如同九天惊雷，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和无上的威压，狠狠砸在童太监崩溃的灵魂上：“吾之所在，即为禁域。”“擅入者——”“神形俱灭！”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末日审判的钟声！童太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到极致的抽气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昏死过去，如同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烂泥。湖畔，血雾缓缓沉降，染红了碧绿的湖水。碎肉与残肢散落一地。唯有那白发如霜、银眸如炽的身影，怀抱婴儿，静立血泊中央。如同踏破九幽归来的玄铁杀神。李玄僵立在不远处，浑身浴血（飞溅的），看着这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熟悉又陌生到极致的妻子（娘亲？），巨大的震撼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敬畏，让他如同石雕，动弹不得。玄铁无心。白发银瞳。血海滔天。禁域已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