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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药味还没散尽,阿禾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鼻尖偶尔轻轻抽动,像只安心的小猫。沈念替她掖了掖破被角,转身时,看见陈砚之正蹲在灶门口添柴,火光在他侧脸的轮廓上跳,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颧骨上,忽明忽暗。

“她烧退点了吗?”沈念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怕吵醒炕上的人。

陈砚之往灶里塞了根干柴,抬头时,目光正好撞进沈念眼里。

就那么一瞬。

他的眼仁在火光里泛着点琥珀色,像秋收时晒透了的栗子,带着点暖烘烘的光。沈念的睫毛颤了颤,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鞋还是早上跑丢一只后,临时从阿禾床底下翻出来的旧布鞋,鞋跟早就磨塌了,走一步晃一下。

“嗯,手不烫了。”陈砚之的声音也轻,像怕惊飞了什么似的,“我再煮点姜汤,等她醒了喝,发点汗好得快。”

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响了一声,姜汤的辣香混着红糖的甜丝丝的气,慢悠悠地飘过来,把屋里的霉味压下去不少。沈念想起早上那半包红糖,原来他早想着给阿禾备着。

她往灶膛里看,火苗“噼啪”咬着柴,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沈念的影子挨着陈砚之的影子,她的头发影子轻轻蹭过他的肩膀影子,像真的碰到了一样,让她耳尖忽然有点烧。

“刚才……谢谢你。”沈念抠着鞋帮上的破洞,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要不是你赶来……”

“该谢的是你。”陈砚之打断她,手里的火钳轻轻拨了拨灶里的柴,火星“噼啪”溅起来,照亮他眼里的光,“换了别人,未必敢拦刘三。”

沈念抬头,又撞上他的目光。

这次他没移开,就那么看着她。他的眼神里没什么别的,就是实实在在的佩服,像看着个有胆量的人,而不是平时那个总被王老五骂“窝囊废”的沈念。她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王老五第一次动手打她,她抱着头蹲在地上,听见邻居在门外说“这女的看着就不顶用”,那时她觉得自己真的就像堆烂泥,扶不上墙。

可此刻,陈砚之的目光像块干净的布,轻轻擦过她心上的灰,露出点亮闪闪的东西来。

“我也不是胆大……”她讷讷地说,“就是看着阿禾那样,想起……”想起刚来时自己被按在地上打的时候,也是没人拦的。

陈砚之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好像什么都懂了。他拿起灶台上的粗瓷碗,舀了半碗温水递给她:“喝点水,刚才跑那么急,嗓子该干了。”

碗沿有点豁口,沈念接过来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下,两人都往回缩了缩。沈念赶紧低头喝水,温水滑过喉咙,带着点甜,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早就干得发疼了。

“刘三那德性,以后肯定还会找阿禾麻烦。”陈砚之往灶里添了根柴,声音沉了点,“我明天去跟村支书说说,再不行,就去镇上找派出所。”

沈念心里一动:“他怕派出所?”

“他前几年偷过镇上供销社的东西,被抓过一次,就怕穿制服的。”陈砚之笑了笑,眼角皱起点细纹,像被阳光晒出来的,“对付这种人,就得用他怕的招。”

沈念也跟着笑了,嘴角刚翘起来,又赶紧抿住——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脸皮都有点僵。她看着陈砚之往姜汤里撒红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撒糖的时候手腕轻轻转着,红糖均匀地落在汤里,像撒了把碎星星。

“你怎么什么都懂啊?”她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点傻,赶紧补充,“我是说,你又懂修机器,又懂这些……”

陈砚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以前在镇上农机站学过几年,跟师傅学的不光是修机器,还有……怎么对付难缠的人。”他挠了挠头,“师傅说,解决问题不只有一种法子,就像修机器,有时候不是换零件,是调调螺丝就行。”

沈念没听懂机器的事,但听懂了“不止一种法子”。她看着炕上熟睡的阿禾,看着灶里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心里那团总揪着的东西,好像松了点。

这时,阿禾在梦里轻轻哼了一声,眉头皱了皱。沈念赶紧走过去,蹲在炕边看她,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果然凉下来不少。阿禾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手从被里伸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饼,饼渣沾在嘴角,像颗没擦掉的小米粒。

沈念笑着帮她擦掉,指尖碰到她的脸,温温的,软软的。

“她好像梦到好吃的了。”陈砚之也走了过来,站在沈念身后,看着阿禾的样子,声音里带着点笑。

沈念回头,正好撞上他低头看过来的目光。

距离忽然很近。

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机油味,混着点汗味,还有淡淡的柴火味,不难闻,甚至让人觉得安心。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额头,带着点姜汤的热气。她的头发刚才跑乱了,有一缕垂在脸颊边,被他的呼吸吹得轻轻晃。

阿禾翻了个身,发出小小的鼾声,打破了这瞬间的近。

沈念猛地站起来,后脑勺差点撞到他的下巴,吓得她往旁边躲了躲,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我去看看锅开了没。”她慌慌张张地往灶台走,脚下差点被地上的柴禾绊倒。

陈砚之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像碰了下羽毛就赶紧收回去了。“慢点。”他的声音也有点不自然,转身去看窗外。

窗外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高了,银闪闪地挂在老槐树梢上,把树影投在地上,像幅浓墨淡彩的画。

锅里的姜汤“咕嘟咕嘟”地唱着歌,红糖渐渐化了,甜辣味越来越浓。沈念用勺子轻轻搅着,不敢回头,只觉得后背的衣服好像被目光烤着,暖暖的。

“我该回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沈念才小声说,“王老五要是醒了,又该……”

陈砚之转过身,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细麻绳,正低头给她捆那双磨破的鞋:“把这个绑在脚踝上,能紧点,不容易掉。”他的手指很巧,麻绳在鞋帮上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一点不硌脚。

“谢谢。”沈念的声音有点抖。

“我送你。”陈砚之拿起墙边的手电筒,“夜里路不好走。”

沈念没推辞,心里有点小雀跃,像小时候过年时口袋里藏了块糖,偷偷抿着就能尝到甜。

两人轻轻带上门,阿禾的鼾声还隐约从屋里飘出来。月光把路照得发白,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偶尔有片叶子落下来,飘到两人中间。

“阿禾的肚兜,绣得真好。”沈念没话找话,怕这安静太容易被打破。

“嗯,她手巧着呢。”陈砚之踢开路上的小石子,“以前她娘还在时,教她绣东西,说要给她攒嫁妆。”

沈念心里又酸了酸:“那她以后……”

“我跟村支书说了,让阿禾去村头的合作社帮忙缝麻袋,管饭,还有工钱。”陈砚之的手电筒光晃了晃,照亮路边一朵星星点点的小蓝花,“等她好利索了就去,有活干,就不用总看别人脸色了。”

沈念停下脚步,抬头看他。手电筒的光从下往上照着他的脸,鼻子嘴巴的轮廓很清晰,下巴上还有点胡茬,看着特别可靠。

“你怎么……”她想问“你怎么想得这么周到”,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真好。”

陈砚之的脸好像红了,把电筒光转向别处,咳嗽了一声:“应该的。都是一个村住着,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等她,手电筒光在她脚边照着,怕她踩错脚。

快到沈念家院门口时,沈念停下说:“就到这儿吧,谢谢你送我。”

“嗯,”陈砚之把手电筒递给她,“拿着照路,屋里黑。”

沈念接过,电筒柄还带着他的温度。她捏了捏,鼓起勇气抬头,正好他也在看她。

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点碎银。他的眼睛在夜里黑沉沉的,像藏着星星。

“那我进去了。”她说。

“嗯,进去吧,锁好门。”他说。

她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塞给他,然后赶紧转身跑进门,连门闩都差点插错了。

她靠在门后,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摊开手——刚才塞给他的,是那颗一直藏着的水果糖,用玻璃纸包着,亮晶晶的。

门外,陈砚之捏着那颗糖,愣了愣,低头笑了。他把糖放进上衣口袋,拍了拍,好像怕它跑了似的。手电筒的光在地上晃着,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沈念靠在门后,摸着口袋里的红双喜火柴盒,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和院外渐远的脚步声,觉得这秋夜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刚才对视的那几眼,像灶膛里的火星,虽然小,却足够暖好一阵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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