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
一个有营养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金陵书生柳青霄,字子鹤,年方弱冠,父母早逝,家道中落,唯余城西老宅一隅,并一方荒芜庭院。其人清瘦俊雅,眉目间自带三分书卷清气,七分落拓风霜。每日除闭门苦读,便需照料年仅六岁的幼妹阿囡。阿囡乳名唤作“画奴”,因她自会握笔,便嗜好在一切能着墨处涂画,所绘花鸟虫鱼虽笔法稚嫩,却灵气盎然,尤爱画狐,形态各异,憨态可掬。

这年隆冬,炭贵米金,青霄典当冬衣换得些许银钱,正对檐下冰棱发愁日后生计。忽闻叩门声轻响,启扉视之,但见一女子素衣如雪,青丝半绾,挎一青布包袱立于风雪中。她容颜清丽,不算绝色,然眉眼温婉,似江南烟雨浸润过的水墨,恬淡宜人。女子自称名唤青筠,乃是青霄远嫁湖州姨母之女,因家乡遭了时疫,亲人零落,特来投奔。

“家中尚有薄产,本不该叨扰,奈何举目无亲,闻表兄在此,故冒昧前来。”青筠声音轻柔,如春冰初泮,带着些许怯意与寒意,“不求锦衣玉食,但求一隅避风雪,愿为表兄料理家务,照料幼妹,以报收留之恩。”

青霄细观其言行举止,确系良家,且提及姨母旧事皆能对应,又见其孤身女子于风雪中楚楚可怜,心中恻隐,遂点头应允。自此,青筠便在柳家住了下来。

奇的是,自青筠至,柳家枯败气象为之一新。她手脚勤勉,将破旧老宅打理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烹调的羹汤虽只是寻常菜蔬,却鲜美异常,暖人肺腑。对幼妹画奴更是视若己出,嘘寒问暖,夜里常搂着她,哼唱着不知名的吴侬小调,其音缥缈,似从极远的山间随风飘来。画奴极黏这位新来的“筠姑姑”,连最爱的涂画,也常要赖在她怀中完成。

青霄得以专心课业,然每至夜深,偶见青筠独坐院中石凳,对月凝思,周身似有淡淡清辉笼罩,不似凡人。问之,则浅笑答:“赏月而已。”其笑如昙花夜放,清极美极,却总含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哀愁。

一日,青霄于市集偶遇一游方术士。那术士葛衣麻鞋,目光如电,行至青霄身侧,忽抽动鼻翼,低声道:“公子身上好重的狐媚气!家中可是新来了女子?”青霄心中不悦,拂袖欲走。术士紧追不舍,塞过一道叠成三角的黄符,“此女非人,乃狐魅所化!此符贴身藏之,可保无恙。若见其现形,速来城东玄妙观寻我!”言罢,不容分说,转身没入人群。

青霄素来子不语怪力乱神,然术士之言如投石入水,激起涟漪。他忆起青筠诸多异处:从不食荤腥,步履无声,目光过于清澈,且院中花草自她来后,反季节绽放……心中疑窦渐生。他并未将符咒贴身收藏,而是夹入常阅的《诗经》之中,暗存试探之意。

是夜,青霄假意读书至深夜,见青筠端着一盏杏仁茶推门而入。她行至书案前三步,忽地身形微顿,黛眉轻蹙,似被无形屏障所阻,手中茶盏亦晃了晃,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落在她手背上,竟泛起一丝极淡的、非人的焦灼气息。她迅速稳住,将茶盏放下,柔声道:“表哥,夜深了,早些安歇。”目光掠过那本《诗经》,闪过一丝了然的悲凉,旋即垂眸离去。

青霄心中巨震,那符咒……竟是真的?他待青筠离去,急急取出符咒,只见朱砂纹路似乎黯淡了几分。这一夜,他辗转反侧,脑海中尽是青筠平日温婉模样与那术士狰狞面孔交替浮现。

翌日,青霄观察青筠,见她一切如常,对待画奴与自己依旧温柔体贴,只是偶尔看向他时,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似哀怨,似期待,又似决绝。他心乱如麻,既惧其非我族类,又贪恋这一室温馨,更不忍幼妹失去这如母般的依靠。

又过数日,画奴忽发高烧,小脸通红,呓语不断。青霄心急如焚,欲去请郎中,却被青筠拦住。“风寒入体,药石恐伤其根元。我有法可治,但需表哥信我。”她目光澄澈,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青霄看着病榻上痛苦的幼妹,又看看青筠,一咬牙,重重点头。

青筠取来清水一碗,又自怀中掏出一枚龙眼大小、莹润生光的青色丹丸,以指甲掐下些许粉末溶入水中。她扶起画奴,细心喂服。说来也怪,不过半盏茶功夫,画奴呼吸渐匀,高热退去,沉沉睡去。青霄大喜过望,心中疑虑去了大半,对青筠更是感激不尽。

画奴病愈后,涂画愈勤。这日,她扯着青霄衣角,献宝似的呈上一幅新作。画中非往日花鸟狐兔,而是一幅场景:月夜山林,一猎户手持钢叉,正向一只陷入陷阱、后腿鲜血淋漓的白狐刺去!旁边却有一名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张开双臂,毅然挡在白狐身前。那女子容貌虽只寥寥数笔,竟与母亲生前画像有七八分神似!画幅一角,还有稚拙题字:“娘亲救狐图”。

青霄如遭雷击,尘封的记忆轰然开启!是了,约莫十年前,他尚是垂髫童子,随母亲归宁省亲。途中遇雨,避入山间废祠,确曾目睹母亲从猎人叉下救下一只通体雪白、眸含泪光的灵狐!当时那白狐回首望了母亲一眼,目光幽幽,似有灵性,旋即窜入林中不见。母亲归来后不久便染病去世,此事亦随之沉埋心底。

“筠姑姑……就是那只白狐狸!”画奴仰着小脸,语出惊人,“我梦到的!筠姑姑在梦里对我笑,说她来报恩,要一直陪着我们……”

真相大白,如拨云见日。青霄心中百感交集,羞愧、感动、怜爱……纷至沓来。他疾步寻至院中,见青筠正立于那株老梅树下,梅影扶疏,映得她身影单薄,仿佛随时会化入这月色之中。

“青筠……”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青筠缓缓转身,眼中已盈满泪水,却带着释然的微笑:“表哥既已知晓,青筠不敢再瞒。昔日令堂活命之恩,青筠一刻不敢或忘。苦修百年,方得化形,特来寻访恩人后裔。见表哥与画奴困顿,只愿略尽绵力,以报万一。”她顿了顿,声线微颤,“那术士所言非虚,我确是狐类。表哥若惧,青筠……即刻便走。”

“不!”青霄脱口而出,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入手只觉细腻如玉,却无半分妖异之感,“母亲当年救你,是恻隐之心。你今日来报恩,是信义之举。人也好,狐也罢,我只知,你是画奴的‘筠姑姑’,是我柳青霄的……亲人。”最后二字,他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青筠泪如雨下,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得表哥此言,青筠百年修行,不负矣。”

自此,二人心障尽去,情意日笃。白日里,青霄读书,青筠理家,画奴嬉戏涂画,小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暖意。夜里,二人常于月下品茗清谈,青霄说些圣贤文章、人间趣事,青筠则讲述山林幽趣、修行见闻。耳鬓厮磨间,情根深种,虽无逾越之举,然眼波流转,指尖轻触,皆是无尽情意缠绵。

然而,那游方术士并未死心。他察觉符咒被破,又探得柳家狐气日盛,竟勾结了城中几个泼皮,于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手持桃木剑、黑狗血等物,强行闯入柳家院落!

“妖狐!还不现形!”术士厉声大喝,桃木剑直指闻声出屋的青筠。

青筠将青霄与惊醒啼哭的画奴护在身后,面沉如水,周身泛起淡淡青光。“我在此报恩,从未害人,尔等何故相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妖殊途,岂容你混淆阴阳!”术士狞笑,挥手泼出黑狗血。青筠闪避不及,衣袖被溅上数点,顿时发出“嗤嗤”声响,冒起青烟,她脸色一白,显然极不好受。

青霄见状,怒火中烧,抄起门闩便要上前拼命。就在这时,画奴却挣脱他的怀抱,跑到院中,捡起一根树枝,就在那布满青苔的地面上飞快地画了起来!她画的并非实物,而是一些扭曲古怪、似字非字的符号,口中还念念有词,竟是平日青筠哄她入睡时哼唱的吴侬小调!

说也奇怪,那些符号甫一画成,便隐隐发出微光。院内忽起阴风,卷动落叶沙沙作响,那几名泼皮只觉脚底发软,头晕目眩,手中棍棒竟拿捏不住,“哐当”落地。术士亦是大惊,只觉手中桃木剑重若千钧,法力运转滞涩不堪。

“言灵……是言灵护身咒!这小丫头……”术士骇然色变,再看青筠,她趁此机会,袖中飞出一道白练,如灵蛇出洞,瞬间卷住术士手腕,将其桃木剑夺下!同时,她眸中青光暴涨,身后隐隐现出一只巨大的、毛发如雪的狐形虚影,对着众人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威压的咆哮!

泼皮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逃出院落。术士见势不妙,咬牙跺脚,撂下一句“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也狼狈遁走。

危机解除,青筠身形微晃,虚影散去,脸色苍白如纸。青霄急忙上前扶住,触手只觉她浑身冰冷,心中大痛。“青筠!”

“无妨……只是耗了些元气。”青筠靠在他怀中,勉力一笑,看向仍在认真画符的画奴,目光温柔而复杂,“画奴她……继承了她母亲的特殊血脉,能通灵见异,更能以画为媒,引动天地灵机。我平日哼唱的小调,实则是安魂固元的灵言,不想竟被她记下,在此刻救了我们。”

此事之后,柳家小院重归宁静。那术士再未出现。青霄与青筠历经此番劫难,情感愈发坚不可摧。次年春闱,青霄高中举人,虽未名列前茅,亦足以光耀门楣。他婉拒了各方提亲,只一心守着青筠与画奴。

又是一年青梅熟时,庭院中那株老梅果实累累。青霄与青筠并肩坐于树下,画奴在一旁专心画着一幅《全家福》,画中青霄抚卷,青筠烹茶,她自己在中间嬉戏,旁边还偎依着一只神态安详、目光灵动的雪白狐狸。

“青筠,”青霄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柔,“功名利禄,不过浮云。有你与画奴在处,便是吾乡。母亲当年种下的善因,今日结出了善果。这《青梅忆》,忆的不仅是母亲之恩,更是你我此生之缘。”

青筠倚在他肩头,望着满树青梅,眼中有泪光,更有无尽的幸福与满足。她知道,这场跨越了人与狐、恩与情的相伴,将如这院中青梅,年年岁岁,生生不息。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