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林黯的斥候队终于抵达滁州城外。
这座北方重镇在晨曦中显露出雄伟的轮廓,青灰色的城墙高达五丈,墙头上旌旗招展,守军甲胄鲜明。与一路所见的残破景象不同,滁州城防坚固,秩序井然,显示出节度使王承嗣对这里的牢牢掌控。
“好一座雄城。”张诚望着城墙上林立的守军,不禁感叹。
林黯默不作声,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城防布置。他注意到城头守军分为两种服色:一种是滁州本地的青色战袄,另一种则是禁军的玄色军服。显然,曹威的主力已经先一步抵达。
“校尉,看来曹将军已经到了。”赵四低声道。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从城门飞驰而出,为首的将领身着亮银明光铠,正是曹威的亲信副将李敢。
“林队正!”李敢在马上拱手,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曹将军已在城中设宴,特命末将来迎。”
林黯不动声色地回礼:”有劳李将军。”
他注意到李敢的目光在他肩头的伤处稍作停留,虽然只是一瞬,但那其中的深意却逃不过林黯的眼睛。
滁州城内街道整洁,市井繁华,与城外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但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暗流涌动。街角的乞丐明显增多,商铺虽然开门营业,但掌柜的脸上都带着忧色。一队队巡逻的士兵神情严肃,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节度使府邸位于城中心,此时已是灯火通明。府门外车马络绎不绝,各路将领陆续抵达。林黯一行人被引至偏厅等候,与那些前呼后拥的将领相比,他们这一小队人马显得格外寒酸。
“呵,什么时候斥候营的人也能来参加这等宴会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林黯转头,看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将领正斜眼打量着他,脸上满是轻蔑。此人正是神机营都统刘明远,曹威的外甥。
张诚等人面露怒色,林黯却只是淡淡一笑:”刘都统若觉得与斥候营同席有失身份,大可向曹将军请辞。”
“你!”刘明远勃然变色,正要发作,却被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
“诸位将军,宴席即将开始,还请入席。”
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儒雅,身着青袍,正是滁州节度使王承嗣。他目光扫过众人,在林黯身上稍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宴会设在大厅,曹威高居主位,王承嗣陪坐一旁。林黯被安排在末席,与刘明远相隔不远。酒过三巡,曹威举杯起身:
“诸位,今日之宴,一是为王节度使接风,二是庆贺我军连战连捷。”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林黯身上:”特别是林队正,前日在黑风岭一带大破叛军斥候,斩首二十级,缴获战马十八匹,可谓大振军威。”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黯身上。刘明远冷哼一声,重重放下酒杯。
“末将分内之事。”林黯起身行礼,语气平静。
曹威笑容满面:”林队正过谦了。如此大功,岂能不赏?传令,擢升林黯为昭武校尉,领斥候营指挥使,赐金百两。”
席间响起一片祝贺之声,但林黯敏锐地注意到,王承嗣举杯时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而曹威的笑容里则藏着几分冷意。
宴席进行到一半,林黯借故离席,来到院中透气。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的假山池沼上。他站在廊下,望着池中游鱼,心中思绪万千。
“林将军好雅兴。”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黯回头,看见王承嗣不知何时也来到院中。
“王节度使。”林黯行礼。
王承嗣摆摆手,与林黯并肩而立:”将军年少有为,实在令人钦佩。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北疆局势复杂,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
林黯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还请王节度使指点。”
王承嗣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塞入林黯手中:”明日午时,城中望江楼,有人想见将军一面。”
说罢,不等林黯回应,便转身离去。
林黯低头看去,只见玉佩上刻着一只展翅的雄鹰,这是北疆边军特有的标记。他心中凛然,这位看似温和的节度使,恐怕也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刘明远带着几个亲信摇摇晃晃地走来,显然是喝多了。
“哟,这不是我们的林大将军吗?”刘明远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觉得席上的酒菜不合胃口?”
林黯面无表情:”刘都统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刘明远凑近几步,酒气扑面而来,”别以为立了点功劳就了不起了。告诉你,在这北疆,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他身后的几个将领哄笑起来,其中一人更是伸手想要推搡林黯。
电光火石间,林黯侧身避开,同时右手如电般扣住那人手腕,轻轻一扭。那人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你竟敢动手!”刘明远勃然大怒,”来人!”
“够了!”
一声冷喝从身后传来。曹威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面色阴沉。
“成何体统!”曹威目光如刀地扫过众人,”都给我滚回去!”
刘明远等人悻悻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瞪了林黯一眼。
曹威走到林黯面前,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明远年轻气盛,林将军不要见怪。”
“末将不敢。”林黯垂首。
曹威点点头,话锋一转:”三日后,我军将要攻打叛军占据的石头城。林将军的斥候营,就负责先锋侦察吧。”
林黯心中冷笑。石头城是叛军重镇,守军不下五千。让他带着几十个斥候去侦察,分明是要借刀杀人。
“末将领命。”林黯面不改色。
曹威似乎有些意外,深深看了林黯一眼,转身离去。
望着曹威远去的背影,林黯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明日之约,恐怕将决定他在这北疆的命运。
夜色渐深,滁州城的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这乱世中的人心,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