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疯狂地抽打着车窗,模糊了外界的一切。车厢内,却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时晚吟的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台沉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字、模糊的照片、语焉不详却指向明确的记录,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的认知和侥幸。
贺氏集团……洗钱……跨国非法交易……
母亲的车祸……植物人……
贺枭近乎偏执的掌控……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根名为“证据”的线,残忍地串联了起来。
她一直以为,贺枭困住她,是因为那可笑的门当户对的婚约,是因为他变态的占有欲。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关乎个人自由的博弈。
可现在,她手中的U盘,像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黑暗,更庞大,更……致命。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战争了。
这关乎她母亲的沉冤,关乎无数可能被卷入这场非法交易的无辜者,甚至关乎……她对这个认识了十几年、恨过也……也曾有过瞬间动摇的男人的重新审判。
贺枭,他知道吗?
他知道他父亲,知道贺氏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流淌着如此肮脏的血液吗?
如果他不知道……那他是什么?是被蒙在鼓里的继承人,还是……另一个更可怕的、伪装得更深的共谋者?
如果他都知道……
时晚吟猛地闭上眼,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如果他都知道,那他对她的所有“保护”,所有看似无奈的掌控,所有若即若离的温柔……都成了最精心设计的骗局,是为了将她这个潜在威胁牢牢控制在手心,甚至利用她,来掩盖或完成某些她无法想象的阴谋!
“晚吟?你还好吗?”林序担忧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徒劳地左右摇摆,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坚定。她迅速将电脑里的关键资料备份到几个微型加密存储器中,然后将电脑上的痕迹彻底清除。“这些东西,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没有。拿到后我直接进行了初级解密和整理,确认内容后立刻联系了你。”林序语气凝重,“晚吟,这太危险了。贺家……我们惹不起。”
“现在已经不是惹不惹得起的问题了。”时晚吟将存储器分别藏在自己身上不同的隐蔽处,“是我已经被卷进来了,从我母亲开始调查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从我成为贺枭未婚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她看向窗外被暴雨模糊的世界,眼神锐利如刀。“林序,帮我查几件事。第一,我母亲当年车祸的详细卷宗,所有疑点。第二,贺振雄近十年所有的公开和非公开行程,重点是他与照片上这几个人的交集。第三……”她顿了顿,“查贺枭。我要知道他在这整件事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林序沉默了一下,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好。但你一定要小心。贺枭不是普通人,你的任何动作,都可能在他监控之下。”
“我知道。”时晚吟看了看时间,“送我回墓园侧门,时间快到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像是在为这座城市洗涤着什么,又像是在掩盖着什么。
在距离墓园侧门还有一个路口时,时晚吟提前下车,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后,快步穿过雨幕,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墓园内。
她重新走到外公的墓碑前,任由冰凉的雨水打湿她的头发和衣服。此刻的狼狈和湿冷,恰好完美地掩饰了她刚刚经历的巨大冲击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需要这雨水,让她更清醒。
时间一分不差。她在墓园里待足了约定的时间,然后才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意,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向墓园出口。
阿成的车依旧等在那里。看到她被雨淋得如此狼狈,阿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递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
“谢谢。”时晚吟接过毛巾,擦拭着头发和脸颊,借此平复着依旧有些急促的呼吸。
车子驶回市区。雨势渐小,但天空依旧阴沉。
回到公寓,时晚吟第一件事就是泡了一个热水澡。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冰冷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她躺在浴缸里,闭上眼睛,U盘里的内容如同电影画面般一帧帧在脑海中回放。贺振雄与那些人的会面地点,资金的流向,几个空壳公司的名字……还有母亲笔记里,那几个用红笔圈出的、触目惊心的疑问标记。
母亲在昏迷前,到底查到了哪一步?她的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而贺枭……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开那个所谓的跨国视频会议,还是在筹划着更深的东西?
她发现自己无法停止去想他。恨意、疑虑、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残存的好奇与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纠缠在一起,让她心烦意乱。
洗完澡出来,天色已近黄昏。雨停了,天空被洗刷出一种凄冷的灰蓝色。
公寓里依旧只有她一个人。空旷,寂静,仿佛与世隔绝。
她走到厨房,想倒杯水,却发现餐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保温壶。旁边放着一张便签,上面是贺枭龙飞凤舞的字迹:
“姜茶,驱寒。”
只有三个字。
时晚吟握着那张便签,指尖微微颤抖。
他知道了?知道她淋了雨?是阿成汇报的?还是……他连她在墓园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这看似细微的关怀,在此刻知晓了惊天内幕的时晚吟看来,充满了讽刺和不确定性。这究竟是出于一丝真心,还是更高明的、让她放松警惕的伪装?
她打开保温壶,一股浓郁辛辣的姜味扑面而来。是她喜欢的,老姜熬煮,加了红糖的味道。
她倒了一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暖不透那颗被真相冻僵的心。
她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可能都有一个平凡却温暖的家。而她却站在这个奢华的囚笼里,手握着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前路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贺枭回来时,已是深夜。
时晚吟没有睡,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手里拿着那本俄文诗集,却没有看,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
贺枭脱下带着湿气的外套,看到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扫过桌上那只喝空了的姜茶杯。
“还没睡?”他走过来,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睡不着。”时晚吟抬起眼,看向他。灯光下,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眉眼间带着惯有的冷峻,但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郁色。
她很想直接问他,知不知道贺氏那些肮脏的勾当?知不知道她母亲的车祸真相?
但她不能。打草惊蛇的后果,她承担不起。
“今天的会,开得顺利吗?”她垂下眼眸,状似随意地问,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描摹着诗集封面的烫银标题。
贺枭沉默了一下,才道:“还好。”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一种心照不宣的、各怀鬼胎的气氛,在静谧的夜里发酵。
“时晚吟。”他忽然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
“嗯?”
“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的目光锐利地锁住她,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深沉,“记住你答应我的。留在我身边,才是安全的。”
他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时晚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他这是在暗示什么?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这只是他惯用的、加强控制的手段?
时晚吟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被他无端警告的愠怒:“贺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除了去看我外公,还能听到看到什么?”
贺枭凝视着她,许久,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没什么。”他站起身,“早点休息。”
他转身走向书房,挺拔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姿态,却又莫名地透出一种……孤寂。
时晚吟看着书房门被关上,紧紧攥住了手中的诗集。
安全?
留在你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吧,贺枭。
只是,这危险,并非仅仅来自于你。
更是来自于,我手中这把,可能伤敌,也可能伤己的双刃剑。
惊雷已响,暴雨虽歇,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而她,已被推到了风暴的最前沿,无处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