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风卷着雨气扑来,吹得蓑草簌簌作响。江芜深吸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回去,加快脚步跟上那道身影,任凭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与心口的寒意交织在一起。
雨巷尽头是座废弃的土地庙,檐角的铜铃早已锈蚀,在风里发出喑哑的响。白衣男子掀了蓑衣,露出里面依旧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衫。
他转身时,江芜才发现他腰间悬着块墨玉,上面刻着个模糊的“渡”字
“我叫苏即白,”他看着江芜,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与你师尊是……旧识。”
“旧识”二字刚落,江芜猛地抬头,方才强压的惊惧、疑虑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那你可知我师尊现在何处?”
苏即白的目光落在她微微发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喉结轻轻滚动,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落地:“他……已身死道消。”
江芜如遭雷击,后退半步撞在墙上,后背的寒意比雨水更甚。
我赶到的时候,”苏即白别开眼,望着庙外茫茫的雨幕,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已无力回天。”
“轰——”
江芜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一声惊雷,十年寻觅,十年支撑她在刀尖上行走的念想,竟被这轻飘飘的几个字碾得粉碎。
“那为何我这十年一点线索都查不到?”江芜脸色惨白如纸,连唇色都褪得近乎透明,眼底翻涌着不甘与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
苏即白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肩头,那单薄的弧度在风雨中显得格外伶仃。
“十年前,你师尊温清玄因这半片残卷被围攻。”他的声音沉得像压在水底的石头,“灵力耗尽之际,他自碎道心与那些修士同归于尽,残卷也在那场混战中不知所踪。”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这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事发后便将所有痕迹尽数抹除,珍宝阁林家,便是其中之一。”
苏即白桃花眼里的冷意散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如今残卷重现,他们引你来找我,无非是想借你的手再次确认残卷真伪。”
他看着江芜,目光里带着一丝了然,“毕竟,这世上只有你,能精准辨认温清玄独有的灵力波动。”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个乌木盒,打开的瞬间,一道温润的玉光透出来——里面躺着块半月形的玉佩,玉质通透,上面刻着的“清”字纹路。
江芜再熟悉不过。那是师尊从不离身的东西。
苏即白将木盒递到她面前,指尖微微发颤:“温清玄嘱咐我,万不可将他的死讯告诉你。”
他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涩,“他说,你性子执拗,定会觉得是自己才引来这场灾祸,定会困在愧疚里走不出来。他怕你没了活下去的念想。若是瞒不住了,让我将这玉佩给你,他说让你好好活着……”
江芜缓缓接过木盒,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温热的灵力顺着指缝漫上来,像师尊从前握住她的手那样温暖。
她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的脆弱与茫然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取代。
“我会好好活着。”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但我不会只活着。”
她抬眼看向苏即白,眸中映着庙外的雨光,亮得惊人:“那些围攻他的,那些踩着他的尸骨牟利的——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都付出代价,就拿林辞开刀。”
雨还在敲打着土地庙的屋顶,发出沉闷的声响。江芜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路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寻找,而是一场必须走到终点的复仇。
“过去无可挽回,不必白白丢了性命。”苏即白抬手轻拍江芜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几分劝慰的意味。
他望着江芜眼中重燃的火焰,那簇光里有恨,有痛,却更有不容动摇的决绝。
忽然就想起温清玄当年常挂在嘴边的话:“我这徒弟,看着软乎乎的,骨头里却藏着股韧劲,将来定是个能扛事的。”如今看来,果然没说错。
喉结轻轻滚动,苏即白最终伸手将腰间那枚刻着“渡”字的墨玉解下。
玉质温润,被他摩挲得泛着柔光,他将其塞进江芜手里,指尖相触时,能感觉到她掌心的微颤。
“这‘渡’字玉,能挡三次致命攻击。”他的声音淡了些,“这个给你。也算是了却我与温清玄的一段因果。”
顿了顿,苏即白又补充道:“另外,林家在忘川城主阁埋了‘蚀灵阵’。那阵法阴毒得很,一旦启动,你身上的灵力会被强行剥离,轻则修为尽废,重则当场毙命,绝不能大意。”
江芜捏紧手中的墨玉,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劲:“想要灵力,我给他。但阵眼启动的瞬间,就是他的死期。”
苏即白眉头微蹙,语气里添了几分担忧:“林辞那人心思诡谲,城府极深,说不定还藏着后招,你……”
“无妨。”江芜打断他,抬手将墨玉系在腰间,动作干脆利落。
雨势渐渐歇了,庙外的天光透进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江芜将师尊的玉佩贴身藏好,那温润的触感贴着心口,仿佛能汲取无穷的力量。
“多谢前辈告诉我真相,晚辈告辞。”她说着,转身便往外走去,背影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犹豫。
苏即白望着她消失在庙门口的身影,檐角的风卷起他的衣袂,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笑容里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去吧,”他低声自语,声音被风卷走,“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庙外的石板路上,江芜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腕间的墨玉在微光中轻轻晃动,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声的约定。
前路纵有刀山火海,她也得一步一步踏过去——为了师尊,也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