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泛起一抹惨淡的鱼肚白,驱散了部分浓重的夜色。
一处隐蔽潮湿的石缝深处,陈然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经过一夜近乎掠夺式的调息,体内干涸的经脉终于重新流淌起法力溪流,恢复了大半。灵气流转间,练气二层的境界似乎也在这生死磨砺后稳固了几分。
代价同样惨重。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是昨夜被十七火弹术余波燎烧的焦痕,以及十爷冰锥术擦过留下的青紫冻伤,火辣与刺骨的痛楚交织。衣衫褴褛,胸前更是浸染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那是强行催动法力、脏腑受创吐出的淤血。
这一战,看似最终取胜,实则步步惊心,九死一生!若非袁师遮掩修为让对方轻敌,若非父亲遗留的法器符箓作为底牌,十个陈然也早已化为枯骨!他心中涌起一股后怕与庆幸,随即又被强烈的紧迫感取代。
“终究是法力太弱……若我有练气中期修为,凭借法器之利,何至于如此狼狈……”陈然低声自语,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小子,知足吧!”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后的宽慰,“修为可水磨功夫慢慢提升,你手上这些法器符箓,便是寻常筑基修士见了也要眼红!这份身家,已是你的立身之本了!”
天光渐亮,不能再耽搁。
“得回黑山庙看看……徐婶不知是否还在那里……那三人已死,她应是安全的……”陈然挣扎着起身,忍着周身伤痛,辨明方向,朝着黑山庙蹒跚而去。
半个时辰后,天色已大亮。黑山庙破败的轮廓在晨雾中隐约可见。
再近些,一阵压抑悲切的哭声顺风飘来,撕心裂肺。
陈然心中一沉!那三个邪修已死,还能出什么事?
“不对!小子快躲!”袁师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无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有筑基修士!快收敛气息!”
陈然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强提最后一丝法力催动轻功,如同受惊的野兔般猛地扎进路旁一丛茂密的荆棘灌木中,屏住呼吸,将身体蜷缩到极致,连心跳都仿佛停滞。
透过枝叶缝隙,他看到了令他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黑山庙那破败的门框上,赫然悬挂着一个人影!随风微微晃荡……正是徐婶!她竟在庙前……自尽了!
庙门口,泾渭分明地站着两拨人。
一拨是黑土村的村民,徐婆婆瘫坐在地,双目空洞,口中无意识地喃喃着“怪我……都怪我……”,徐海则跪伏在徐婶冰冷的尸身前,捶地痛哭,状若疯魔。其余村民围在一旁,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和茫然,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妖人”、“骗子”、“闹出人命”的字眼。
另一拨人,约七八个,浑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煞气,正是邪修!为首者,是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老者,一双三角眼开阖间精光慑人,周身隐隐散发出的灵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正是位筑基期的邪修!
“找到十七和老十的尸首没有?”老者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
“回三爷,找到了!”两名邪修迅速抬来两具尸体,正是十七和十爷。
三爷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尸体,尤其在那焦黑的无头尸身上停留片刻,冷声道:“二十心脉尽碎,一击毙命,出手狠辣,是世俗武学高手。十七……干净利落,封喉致命,几乎没反抗。至于老十……”他蹲下身,手指在十爷焦糊的脖颈断口处抹过一丝残留的锋锐气息,又看了看其干瘪枯槁、明显精血大损的尸身,“……经历了一番苦斗,对方动用的法器品阶也不低,且老十耗尽了精血本源拼命……看来,对手并非筑基,但绝对是练气后期中的硬茬子!精通伪装偷袭,武艺高强,身家不菲!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碰到此人,务必联手绞杀!”
陈然藏在灌木中,听得心惊肉跳!这老魔头仅凭尸体痕迹,竟将昨夜战况推断得八九不离十!筑基修士的见识和洞察力,远超他想象!日后处理痕迹,必须更加滴水不漏!
“走!从痕迹看,那人也伤得不轻!分散搜索,正好老四要冲击筑基,拿他血祭,事半功倍!”三爷大手一挥,就要带人离开。
“站住!你们这群天杀的骗子!妖人!逼死我娘子!我要去瓜洲城告官!让朝廷仙师来拿你们!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徐海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指着三爷厉声嘶吼,状若疯癫。
“啧!”三爷眉头一皱,三角眼中凶光毕露,“本想低调行事,寻那灵物……这下子,倒是不能善了了。”他目光转向旁边一个面容阴鸷、瞎了一只眼的邪修,“老四,既然惊动了这些蝼蚁……那就顺手把黑土村血祭了吧!正好助你闭关突破!等我们抓到那条大鱼,再给你送去补补!”
“多谢三哥成全!”那独眼邪修“老四”闻言,脸上露出残忍嗜血的笑容,舔了舔嘴唇。
“血祭黑土村?!”
灌木丛中的陈然心神剧震,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胸中那口强行压下的逆血猛地翻涌!气息瞬间紊乱了一丝!
“不好!”袁师的警告几乎与三爷的厉喝同时响起!
“谁在那?!”
话音未落,三爷那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已朝着陈然藏身之处凌空一点!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猩红指芒,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便至!速度快得超出了陈然的反应极限!
他甚至来不及摸出金刚符!仓促间,只能将手中紧握的青叶匕首灌注法力,全力掷出格挡!
叮!
一声脆响!青叶匕首如同撞上铁壁,哀鸣一声,灵光瞬间黯淡,打着旋儿跌落在地,表面竟被那污秽血芒侵蚀得灵性大失!
而那猩红指芒去势不减,直取陈然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陈然胸口的护身玉珏“凝碧”应激而发,一层柔和的蓝色水波光幕瞬间撑开!
轰!
指芒狠狠撞在光幕之上!巨响声中,蓝色光罩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剧烈扭曲、明灭不定,仅仅支撑了一瞬便轰然破碎!残余的恐怖力道狠狠撞在陈然胸口!
噗!
陈然如同被攻城巨锤砸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数丈之远,重重砸在地上!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金星乱冒!那护身玉珏“咔嚓”一声,表面浮现数道裂纹,灵性尽失!就为挡下这筑基修士的随手一击,他刚刚恢复的法力瞬间又去了大半!
根本来不及查看伤势!那三爷的身影已化作一道模糊的血色残影,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极速掠来!
生死关头,陈然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他强忍脏腑欲裂的剧痛,一个翻滚弹起,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一张绘制着玄奥云纹的符箓瞬间激发,狠狠拍在自己身上!
“轻身符!疾!”
符箓化作一道清风融入体内!陈然只觉身体陡然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就在三爷那枯爪即将抓住他后颈的刹那,他脚下猛地一蹬地面!
咻!
借助轻身符的加持和自身精妙的轻功,陈然的速度陡然暴增!如同一道贴着地面飞掠的青烟,险之又险地拉开了数丈距离!
“好滑溜的小子!”三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杀意。他身形不停,周身血光一闪,竟离地尺许,化作一道血色遁光,紧追不舍!虽然无法立刻追上轻身符加持下的陈然,但那冰冷的杀机却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
“老四留下处理血祭!其他人,跟我追!”三爷冷酷的命令远远传来。
山林间,一场亡命的追逐上演!
陈然将轻功催动到极致,配合轻身符,身形在密林乱石间穿梭如电,快得只剩残影!然而,身后的血色遁光更快!如同索命的血虹,在低空紧咬不放,距离虽未拉近,却也未被甩开!
“这小泥鳅身法倒是不俗!还有轻身符……”三爷心中冷哼,杀心更炽。他猛地一拍腰间一个鼓囊囊的皮袋!
嗖!
一道刺目的血光激射而出,悬浮在他身前,竟是一颗拳头大小、通体赤红、表面布满诡异纹路的圆珠!
“去!”三爷口中念念有词,数道法诀打入血珠!
嗡!
血珠剧烈震颤,骤然爆发出妖异的红光!下一刻,数道凝练如钢鞭、散发着刺鼻血腥气的猩红匹练,如同毒蟒出洞,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从不同角度狠狠抽向陈然的后背!
陈然神识早已绷紧到极致,身后袭来的恐怖劲风让他头皮发麻!他头也不回,反手向后连连甩出!
嗖!嗖!嗖!
数张冰锥符、火弹符化作流光迎向血芒!同时,他毫不犹豫地将一张珍贵的金刚符拍在身上!
轰!轰!轰!
符箓与血色匹练在半空猛烈碰撞,冰火炸裂,气浪翻滚!零星几道符箓撞在三爷的护体血光上,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掀起!而几道漏网的血色匹练,狠狠抽在陈然身侧的地面或岩石上!
轰隆!
碎石飞溅,大地震颤!即便有金刚符的金钟虚影护体,恐怖的冲击波依旧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在陈然身上!
噗!
陈然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风筝般被震飞出去!那金刚符所化的光罩剧烈闪烁,随即“啵”的一声,彻底溃散!仅仅承受了余波,一张价值不菲的金刚符便宣告报废!胸骨剧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小子!生死关头,顾不得心疼了!”袁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老夫传你一门秘法,可强行引爆法器!唯有此法,或可阻他一阻!”
“快!袁师!快传我!”陈然咳着血,嘶声回应,他能感觉到身后的死亡气息再次逼近!普通的符箓,根本挡不住筑基修士的随手一击!
“寻常修士唯有心神相连的本命法器方可引爆,且自爆反噬极重!本命法器温养不易,乃是修士道途根基!老夫此法不同,可强行引爆刚入手、未祭炼的法器,代价……便是那法器彻底化为乌有!”袁师语速极快,一道玄奥的法诀瞬间涌入陈然识海。
就在法诀涌入的刹那,身后破空声再至!又是数道血色匹练袭来!
陈然咬牙再次拍上一张金刚符!
铛!铛!铛!
金钟虚影在狂暴的攻击下疯狂震颤,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陈然口中鲜血不断溢出,染红了前襟,脚步踉跄,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三爷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遁光猛地一催,骤然加速拉近距离,枯爪伸出,就要将这只滑溜的“老鼠”捏碎!
“就是现在!”
陈然眼中厉色一闪,猛地转身,右手奋力向后一扬!
一对寒光闪烁的银色拳刃“破风”,化作两道银芒,直射三爷面门!速度不快,甚至有些无力。
“哼!垂死挣扎!”三爷嗤笑一声,护体血光流转,伸手便欲将这送上门的低阶法器收取。
就在他手指即将触及拳刃的刹那——
嗡!
那对拳刃陡然发出刺目的银光,一股狂暴、混乱、毁灭的气息瞬间爆发!
“不好!”三爷脸色骤变!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山林间回荡!狂暴的灵力风暴夹杂着无数锋利的金属碎片,如同怒涛般狠狠拍在三爷的护体血光之上!
血光剧烈扭曲、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三爷闷哼一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爆炸冲击得气血翻腾,遁光猛地一滞!
“好魄力!竟舍得自爆本命法器?!”三爷稳住身形,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我看你还有多少家底可爆!”他再次提速追去,但陈然已趁机借爆炸气浪又拉开了数十丈距离!
“低阶法器威力不够!扔中阶、高阶的!给他个大的‘惊喜’!”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狠绝和……隐隐的兴奋?
“袁师!那……那都是我爹留下的……”陈然心都在滴血,那可都是灵石啊!
“命重要还是法器重要?!”袁师厉喝。
陈然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肉痛与决绝!趁着三爷再次逼近、旧力已去新力未生之际,他猛地回身,双手连扬!
咻!咻!咻!
三道流光破空而出!一把碧绿莹莹、灵气盎然的飞剑,一面青光湛湛、纹路古朴的小盾,还有一柄紫气氤氲、绘着云纹的折扇!赫然都是品质上佳的中阶法器!
三件法器散发着诱人的灵光,呈品字形射向三爷!
“嗯?!”三爷眼中瞬间爆发出贪婪的精光!他身为筑基邪修,至今用的也不过一件高阶法器!这三件中阶法器,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若能得手……
他下意识地就要掐诀收取,连护体血光都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丝警惕!
然而——
就在三件法器飞至他身前数丈时,异变陡生!
嗡!嗡!嗡!
三件法器同时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器身之上,无数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狂暴毁灭的能量在其中疯狂汇聚!
“混账!!!”三爷瞬间明白了什么,惊怒交加,只来得及将护体血光催动到极致!
轰!轰!轰!!!
三道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刺目的毁灭光团,几乎同时在三爷身前炸开!恐怖的能量风暴瞬间将他吞噬!刺眼的光芒将半个山林映照得如同白昼!
“啊——!小畜生!老夫必杀你!!”
光芒散去,只见三爷披头散发,满脸焦焦黑,那身黑袍破烂不堪,护体血光早已彻底溃散!他气息急促紊乱,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迹!显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三件中阶法器的自爆伤得不轻!虽未致命,但狼狈不堪,怒火已燃尽理智!
趁此良机,陈然早已将轻身符催动到极致,借着爆炸气浪的推力,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入更深的密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噗!”三爷气得又是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强行咽下。他眼中血光爆射,双手猛地一合,随即狠狠拍在自己胸膛!
噗!
一大口浓郁得化不开的猩红精血被他喷出!精血在空中迅速化作一片妖异的血云!
“血云追魂!去!”
血云翻滚,带着三爷刻骨的怨毒与杀意,锁定陈然最后消失时残留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般朝着密林深处极速飘去!速度竟比之前遁光更快三分!
“咳咳……筑基修士……果然难缠……”陈然在密林中亡命飞掠,感觉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哼!筑基修士法力化液,灵压自成,岂是练气期可比?能靠自爆法器炸开他的护体灵光,甚至让他吃点小亏,已是仗着法器品阶不俗和你小子够狠!”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别乱窜了!听老夫指引,往黑山山腰去!那里有一处隐秘洞府,或许能躲过此劫!”
陈然不敢迟疑,强压伤势,按照袁师急促的指示,在险峻的山林间左穿右拐,专挑藤蔓密布、怪石嶙峋的险路。足足奔逃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陡峭山崖下,一块毫不起眼的巨大山岩前。
“就是这里!冲过去!”袁师喝道。
“直接冲?这洞府……难道没有禁制?”陈然看着那浑然一体的山岩,心中惊疑。修士洞府必有防护禁制,硬闯无异于找死!
“有老夫在,保你无虞!快进!血云快追上了!”袁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身后,那令人心悸的腥风已隐隐可闻!陈然再无选择,一咬牙,对着那块巨大山岩,合身猛撞过去!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眼前光影一阵模糊扭曲,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水幕,再定睛时,他已置身于一个干燥、整洁的石室之中!
石室不大,却布置得井然有序。一张古朴的石桌,几个陈旧的蒲团,靠墙立着一排书架,上面摆放着一些玉简和书册。角落处,甚至还有一座造型古朴、布满灰尘的丹炉。虽看似普通,但每样物品都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灵光,显然并非凡品!
陈然心中瞬间涌起无数疑问:袁师为何如此熟悉此地?为何能轻易操控洞府禁制?但此刻,身后追魂索命的血云和三爷的咆哮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只能强行压下疑惑。
“好了,小子,暂时安全了。此地禁制玄妙,非主人允许或特殊法门,筑基修士也休想发现。你速速疗伤!”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却又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疲惫。
陈然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强烈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不敢耽搁,立刻寻了一个蒲团盘膝坐下,掏出灵石握在手中,全力运转《混元诀》,贪婪地汲取着灵气,修复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和几近枯竭的丹田。石室内,只余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