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蜿蜒的乡间小道上投下斑驳、稀疏的光影,如同鬼魅的爪痕。远处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仿佛传说中蛰伏于深山老林的精怪妖魔,正张开无声的巨口,静待着深夜赶路的旅人自投罗网。
“真他娘的倒霉!怎么就抽中这趟差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缩着脖子,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对身旁略矮些的同伴抱怨着。
“唉,抽阄抽的,认命吧。”矮个少年叹口气,紧了紧单薄的衣衫,似乎想驱散深夜的寒意和心中的不安,“只是……徐夫子到底遇上什么事了?这都休沐好几天了,学堂里眼巴巴等着呢。”
“谁知道呢?”高瘦少年撇撇嘴,眼神里泛起一丝失落和自嘲,“说不定也跟城里那些富贵人家的先生一样,嫌咱们这些泥腿子孩子粗鄙,懒得教了呗。”
“胡说!”矮个少年立刻反驳,语气带着笃定,“徐夫子在瓜洲城教了十几年书!要真嫌弃咱们,早就走了!哪会自己掏腰包撑起这么大个学堂?肯定是家里有急事耽搁了!”
“但愿……真像你说的那样吧。”高瘦少年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声音低了下去,“诶?你看!前面好像有座庙!不如进去歇歇脚,等天亮了再走?反正瞧着离黑土村也不远了。这大半夜的,就算到了,夫子也早睡下了。”
“行!去庙里凑合一宿!”矮个少年立刻同意,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朝着那庙宇模糊的轮廓奔去。
随着距离拉近,小庙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然而,一股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却随着夜风钻入两人的鼻孔。
“吱嘎……吱嘎……”
一个悬挂着的黑影,在庙门残破的门框上,随着夜风有节奏地晃荡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两人心里直打鼓,但疲惫和黑暗的压迫让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壮着胆子,一步步挪向庙门。
恰在此时,一阵夜风卷过,吹开了遮蔽月亮的乌云。惨白冰冷的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那晃荡的黑影!
一张干瘪枯槁、毫无生气的女人脸庞,在月光下狰狞地显现!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死死盯着他们!
“啊——!!!”
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撕裂了夜的死寂!两个少年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
没跑出几步,“噗通!”“噗通!”两声闷响,两人脚下像是绊到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齐齐摔了个狗啃泥!
月光下,他们惊恐地望向绊倒自己的东西——一张同样枯槁、却无比熟悉的脸!正是他们要找的徐海——徐夫子!
只是此刻的他,双眼圆瞪,布满血丝,脸上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赫然也是一具被吸干了血肉的干尸!在他周围,月光所及之处,横七竖八地散落着十几具形态各异的干瘪尸体,有男有女,死状可怖!
极致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两人的喉咙,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他们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好半天,才如同两具提线木偶,互相搀扶着,手脚并用地从尸堆中爬起。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块,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只能一步一挪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挪动。直到那恐怖的小庙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求生的本能才终于压倒了恐惧,两人如同被恶鬼追赶,撒开腿不要命地狂奔起来,将那片死亡之地远远抛在身后。
***
翌日,日上三竿。
瓜洲城,城主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一名身穿青色官袍、面容方正的中年男子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宋大人息怒。此事……可确认无误?”坐在下首客位的一名身着明黄色锦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骄矜之气的青年男子沉声问道,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下首一名风尘仆仆、面带惊惶的中年捕快连忙躬身,声音带着颤抖:“回禀大人、公子!千真万确啊!报信的是徐夫子学堂的两名学子,说是徐夫子休沐数日未归,二人结伴去寻,结果……结果在黑山脚下那座废弃的黑山庙旁,发现了徐夫子……还有黑土村村民的尸首!全都……全都成了干尸!像是被邪法吸干了精血!”
“那两名学子呢?”黄衣青年追问。
“回公子,那二人受惊过度,加之连夜奔逃,心力交瘁,今早将消息报给卑职后便晕厥过去,至今未醒。”捕快回道。
“公子,”宋城主转向黄衣青年,脸色凝重,“这伙邪修,行事向来隐秘,只敢劫掠落单的外地客商或流民,虽屡次围剿,却始终未能寻到其老巢根底。下官也曾亲自出手,却……收效甚微。不想他们此次竟如此丧心病狂!看这情形,是屠灭了一整个村子进行血祭!下官这就召集人手,请冯、王二位捕头随行,亲自前去剿灭此獠!”
“不必了!”黄衣青年霍然起身,眉宇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大人身负守土安民之责,需坐镇瓜洲城中枢。这等清剿宵小之事,交由本公子带队即可!”
“公子!这……”宋城主面露难色,“邪修凶残,您千金之躯……”
“宋大人!”黄衣青年剑眉一挑,语气转冷,同时从腰间取出一块雕刻着龙纹的明黄令牌,往桌上一按,“本公子此次离京,既是代天巡狩,亦是历练己身!剿灭邪魔,护佑黎民,正是分内之事!此事,就这么定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喙,一甩袖袍,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
黑山深处,隐秘洞府。
石室内光线昏暗,陈然盘膝坐在冰冷的蒲团上,缓缓收功,吐出一口浊气。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调息,辅以父亲留下的珍贵疗伤丹药,他体表的烧伤冻伤已愈合大半,但内腑所受的震荡暗伤,却如附骨之疽,非朝夕之功可愈。
代价是惨重的。他默默清点着损失:青叶匕首被污损夺走;拳刃“破风”与三件珍贵的中阶法器为求活命而自爆;护身玉珏“凝碧”灵性大失,光华黯淡,防护威能十不存一。符箓的消耗更是让他心头滴血——金刚符用掉了大半,火弹符、冰锥符也所剩寥寥,仅余三十来张,还多是轻身符这类辅助之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三日生死边缘的压榨下,丹田内那缕本命灵气壮大了倍许,毫无滞碍地冲破了关隘,稳稳踏入练气三层之境。法力总量与神识感知,都有了显著的提升。
“莫要得意太早。”袁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警醒,“练气期分初、中、后三期。一至三层为初期,四至六层为中期,七至九层为后期。寻常功法修至九层顶峰,便需着手准备筑基。然则,上乘功法往往可修至十至十二层,此乃练气巅峰之境。更有那直指金丹、元婴的无上妙法,能臻至十三层圆满!根基越厚,筑基之途方越平坦。你如今虽进境不慢,仍在初期打转,待入了中期、后期,瓶颈之苦便会显现,切莫骄躁。”
“是,晚辈谨记袁师教诲。”陈然压下修为突破带来的一丝振奋,心绪很快被黑土村那惨烈的景象填满,一股冰冷的杀意自心底升起。“这群丧尽天良的邪修!血祭一村无辜!此仇不报,我陈然誓不为人!”
“此事透着蹊跷。”袁师沉吟道,“此伙邪修的首领,行事向来谨慎阴狠,不会如此莽撞暴露行藏,引来官府雷霆之怒。屠村之举,多半是那老三擅作主张……不过,闹出这般大动静,瓜洲城那边不可能毫无反应。老夫料想,不出半月,必有官府的除魔队伍进山围剿!届时,你只需混迹其中,伺机斩杀几个落单的练气邪修,也算报了此仇。”
“半月?”陈然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以这群邪修的狡诈,半月时间,足够他们远遁千里,逃之夭夭了!岂非让这些畜生逍遥法外?”
“怎么?听你这口气,又想以身犯险?”袁师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
“黑土村于我有救命收留之恩!若我能出去搅动风云,吸引邪修注意,拖延他们撤离的脚步,为瓜洲城的围剿争取时间,也算不负徐婶恩情!”陈然语气斩钉截铁,随即话锋一转,带上几分恳切,“况且,有袁师您那神鬼莫测的敛息遮蔽神通,只要不撞上那三个筑基老魔,寻常邪修,谁能发现我的踪迹?”
“哼!臭小子,又给老夫灌迷魂汤!”袁师哼了一声,语气却缓和下来,“罢了!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若我感应到筑基修士的气息逼近,你必须立刻远遁!绝不可有丝毫犹豫!此番他们必有防备,即便你舍得自爆那两件顶阶法器,也未必能再伤其分毫,反而可能白白送命!切记!”
“晚辈明白!”陈然精神一振。
***
与此同时,黑山某处阴森洞窟。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还没找到?”一个阴冷、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说话者是一名面容阴鸷、眼窝深陷的青年男子,他端坐主位,周身弥漫着令人心悸的血腥气息。
下首,满脸横肉的三爷连忙躬身,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回大哥,那小子……滑溜得很,如同泥鳅入海,至今……尚未寻到踪迹。”
“哼!”阴郁青年冷哼一声,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扫过老三,“老三,你干的好事!一个练气期的小崽子,非但没拿下,还折损了人手,连自己都吃了暗亏!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哥息怒!实在是那小子太过诡异,他……他能随意引爆法器啊!我以为是他的本命法器,谁知道……”老三急声辩解,声音带着惶恐。
“够了!”阴郁青年不耐地挥手打断,眼神愈发阴冷,“此事暂且不论!你竟敢擅作主张,让老四血祭了黑土村?!你可知那村子的安宁表象,正是我等在黑山立足的护身符!如今,这护身符被你亲手撕碎了!”
“大哥!小弟一时糊涂!求大哥开恩!”老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
旁边一名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的中年女子(老二)见状,连忙开口:“大哥,老三行事虽莽撞,但初衷也是为了助老四尽快筑基,增强我山寨实力。念在他往日功劳,还请大哥饶他这一回吧!”
阴郁青年沉默片刻,眼中血光闪烁,最终缓缓道:“罢了。此地……也确实不宜久留了。那慕容皇朝对辖下管控甚严,我等血修需大量血食精进,在此束手束脚。正好,老四筑基在即,待他功成,我等便东去魏国,投靠血煞宗!”
老三和老二闻言,眼中皆是一亮:“大哥您……莫非?”
“不错。”阴郁青年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我已触摸到筑基中期的门槛,只差一场……足够分量的血祭,便可水到渠成!你们继续搜寻那小贼,若能擒获,直接送去给老四做筑基资粮!若十日之内仍无结果……”他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撤离!那瓜洲城主宋仁明乃是筑基后期修为,若他亲自带队前来,我等绝无生路!”
“是!大哥!”老三和老二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出了洞窟。
***
黑山庙前,肃杀之气弥漫。
明黄锦袍的青年面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死死盯着眼前悬挂的干尸和散落一地的枯槁尸体。那刺鼻的血腥味和死寂,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双目因愤怒而微微发红。
“启禀大人!”一名练气后期的精悍捕快自黑土村方向疾驰而来,单膝跪地,声音沉痛,“黑土村……已无活口!无论人畜,皆被……血祭殆尽!”
青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悲恸,无力地挥了挥手:“将……他们都好生安葬了吧。”心中一个声音在咆哮:不诛尽此獠,誓不为人!
他猛地转身,对身后两名气息沉稳、面容刚毅的中年捕头郑重抱拳:“冯捕头、王捕头,此番剿匪,还请二位鼎力相助!”
冯、王二人连忙单膝跪地,肃然道:“大人言重了!邪修肆虐,屠戮百姓,乃是我等失职!剿灭邪魔,护佑一方,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万死不辞!”
“好!”青年上前扶起二人,眼中燃起战意,“幸得消息及时,邪修应尚未察觉我等已至山脚。二位捕头曾与此獠周旋多年,不知可探得他们几分底细?”
冯、王二人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苦笑:“回大人,这伙邪修狡诈如狐,行踪飘忽。历年围捕,擒获者皆是练气初中期的喽啰,且一旦被擒,或咬碎口中毒囊,或自断心脉,宁死不言。其核心巢穴、具体人数,尤其是……是否有筑基修士坐镇,至今仍是谜团。不过,依其过往行事风格推断,即便有筑基,也应只是初期,且数量不会太多。”
青年闻言,眉头微蹙,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即便如此,亦不可掉以轻心。这样,将我们带来的二十名好手,分为四队,每队五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由山脚向上,秘密搜索推进!若遇落单邪修,格杀勿论!若遇邪修聚集之地,或感应到筑基修士气息,切勿轻举妄动,立刻以传音符示警!我等三人居中策应,随时驰援!”
“大人此策稳妥!”冯、王二人齐声赞道,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位公子虽出身显贵,骄矜之气未脱,但临阵调度,倒也有章有法。
“出发!”青年大手一挥,声音斩钉截铁。二十名身着公服、气息精干的捕快,如同四支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黑山莽莽苍苍的密林之中,一场针对邪修巢穴的围剿,就此拉开序幕。山林间,肃杀之气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