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事抬眼看了她一下,语气平淡无波:“是吏部李尚书和翰林院张院士家的千金,前来与大人商议……一些书画雅集之事。”
他说得官方又模糊,滴水不漏。
骆疏桐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能直接进入他内院书房商议“雅集”的千金……关系定然匪浅。
她垂下眼睫,不再多问。
周管事示意仆从将选定的料子收起,行礼告退。走到门口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半侧过身,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传达意味:
“大人还让奴才转告姑娘一句话。”
骆疏桐抬起头。
周管事清晰地说道:“大人说——本官的孩子,自然要最好的。衣食住行,皆不能委屈。”
骆疏桐猛地怔住,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雷劈中了天灵盖。
本官的孩子,自然要最好的……
所以,这些突如其来的关照,这些华贵的衣料,甚至可能包括更换更轻松的抄写内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指尖微微颤抖。
所以,她今日所有的忐忑,所有因那两位贵女而生的微妙情绪,所有对那突如其来“好意”的猜疑……在他眼里,或许根本无关紧要,甚至从未入过他的眼。
他看到的,在乎的,仅仅是她腹中这块日渐成长的“肉”。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酸楚和悲凉瞬间淹没了她,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让她难以承受。
周管事何时离开的,她不知道。春晓在一旁欢喜地絮叨着什么“大人还是关心小姐的”,她也听不清。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夜色,只觉得这间精致温暖的月影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清,都要空旷。
原来,她真的就只是一个……容器。
她消沉了两日。
送来的膳食依旧精致,太医请脉依旧准时,甚至周管事还带来了两名据说极擅调理孕妇体质的嬷嬷,事无巨细地过问她的起居。一切用度,无一不精,无一不显着“最好”。
可她对着满案佳肴毫无胃口,对着嘘寒问暖的嬷嬷只想回避。她整日恹恹地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竿翠竹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心里也一片荒芜的凉。
她甚至有些赌气地想,既然只是因为这个孩子,那她何必还要费力去抄那些劳什子诗词?横竖“最好的”母亲,自然该被供养起来,安心养胎才是。
这念头一起,她便真的搁了笔。第三日,书案上铺开的宣纸依旧洁白,墨锭干涸。
她以为会等来周管事的询问,或者更糟,是叶川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眸子。
然而,什么都没有。
直到傍晚,周管事准时出现,身后跟着捧了晚膳的丫鬟。他目光扫过干净的书案,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如常布菜,语气平稳地交代:“姑娘,太医嘱咐,近日秋燥,这道川贝炖雪梨最是润肺安神,您多用些。”
骆疏桐捏着筷子,看着那盅晶莹剔透的炖品,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负气:“周管事,我今日……未曾抄书。”
周管事布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依旧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奴才看见了。”
“那……”骆疏桐语塞,他这反应,倒让她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大人并未规定姑娘每日必须完成多少。”周管事继续将一碟清炒时蔬放在她面前,语气寻常得像在讨论天气,“姑娘身子不适,歇息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