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薄雾未散。青石村却已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村道上,几个身着皂衣、腰悬佩刀、神情肃穆的精悍汉子,正挨家挨户地盘问着什么。他们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周身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正是储炎带来的龙影卫。村民们被这阵势吓得战战兢兢,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丝毫隐瞒。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压抑,连鸡犬都噤了声。
李家小院内,李墨站在水缸前,木瓢悬在水面,却久久没有落下。指尖冰凉,丹田处的翠绿气旋以一种防御性的高速旋转着,乙木灵气在经脉中奔流不息,试图驱散那萦绕不散的、来自村外山丘的煌煌龙威带来的冰冷重压。储炎来了!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青石村的上空,也沉沉压在她的心头。
院门被叩响,节奏沉稳有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李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放下木瓢,示意忧心忡忡的李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三人。
为首者,一身月白色锦缎长袍,玉带束腰,面容俊朗,气度雍容,正是微服而来的储炎。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富商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深邃如寒潭,带着洞悉一切的审视。身后半步,站着如同两尊石雕般的龙一、龙二,气息内敛,目光如电,牢牢锁定了院中的一切。
“老夫人叨扰了,”储炎拱手,声音清朗悦耳,目光却越过开门的李母,精准地落在那片流光溢彩的花圃上,赞叹道,“好一处世外桃源!在下苏言,游商至此,闻听贵府花圃冠绝乡里,特来拜会,一睹奇花风采。不知可否入内一观?”
李母被储炎通身的气派和身后护卫的气势所慑,一时讷讷不知如何作答。李墨已从屋中走出,素衣布裙,神色平静,对着储炎微微颔首:“苏公子请进。乡野之地,粗鄙花草,恐难入贵人法眼。”
储炎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墨脸上。那张洗尽铅华、不施粉黛的面容,在晨光下清丽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沉静与疏离。她微微垂着眼,避开了他直接的审视。
“李姑娘过谦了。”储炎踱步入院,步履从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花圃中的一草一木,实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这株花色如琉璃,薄如蝉翼,月下生辉,当真是巧夺天工。”他停在琉璃兰前,指尖虚点,眼神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和一丝深藏的探究,“此花培育之法,想必姑娘有独到之处?听闻宫……咳,州府一些大花匠,也多用些精细手段控温控湿,姑娘此法,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试探!
尖锐而精准的试探!储炎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钩索,紧紧缠绕着李墨的每一丝反应。
李墨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她强迫自己放松,调动起丹田乙木灵气,一股温和的意念无声地弥散开去,悄然沟通着脚下的花草。她抬起眼,目光澄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谦逊:“苏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乡野土法,靠天吃饭罢了。这花喜阴凉湿润,便多给它浇些水,遮些阴。至于州府匠人的手段,墨儿一介村妇,闻所未闻。”
她语气平缓,带着农家的质朴。然而,储炎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却捕捉到了她抬眸瞬间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惊悸,以及她下意识侧身、微微绷紧的肩背线条——那是深深刻在骨子里的、面对他审视时的本能防御姿态!
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芒在储炎眼底掠过,快得无人察觉。他脸上的笑容更深,踱步到那株三色流转的霓裳前,俯身轻嗅:“奇香!清神醒脑!此花三色共生,浑然一体,莫非是嫁接之术?此法在御……咳,在京城勋贵府邸的花园中,倒也不少见。姑娘好巧思!”
又是一记重锤!直指宫廷技艺!
李墨感觉后背渗出冷汗。储炎步步紧逼,每一个问题都带着毒刺。她强自镇定,体内乙木灵气流转加速,指尖拂过一片霓裳的花瓣,借机稳住心神:“苏公子谬赞。此花天生如此,并非墨之功。乡野之地,花开花落,皆是天意,何来嫁接之说?”她微微摇头,眼神依旧“懵懂”,仿佛真的听不懂对方话语中的深意。
储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他没有再追问花卉,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看似不经意的感慨:“此地虽偏远,倒也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姑娘甘愿守此清贫,莳花弄草,怡然自得,这份心境,倒让苏某想起一位……故人。”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李墨的双眼,“她也曾最爱侍弄花草,也曾向往一方自由天地。只可惜……造化弄人。”
“故人”二字,如同惊雷在李墨耳边炸响!储炎的目光带着赤裸裸的、不容错辨的穿透力!那眼神仿佛在说:李昭儿,朕知道是你!
巨大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李墨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体内高速运转的乙木灵气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溢散出来!她猛地咬住下唇,一丝腥甜在口中蔓延,强行稳住心神,垂下眼帘,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苏公子的故人……想必是有福之人。墨儿只求粗茶淡饭,家人平安,不敢奢望其他。”她刻意加重了“不敢奢望”四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对峙达到顶点时——
“哇——!”一声尖锐惊恐的孩童啼哭猛地炸响!
院墙外,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虎子)不知何时爬上了两家隔墙堆放的柴垛,正伸长了脖子偷看院内。方才储炎那有意无意扫过院墙的、带着帝王审视意味的冰冷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穿了孩童脆弱的心神!巨大的恐惧让他脚下一滑,尖叫着从近一人高的柴垛上仰面摔落!下方是坚硬的土路和散乱的碎石!
“虎子!”院墙外传来张婶撕心裂肺的惊叫!
电光火石之间!
李墨的身体比意识更快!深宫十年刻入骨髓的警惕和乙木灵根赋予的敏锐反应瞬间爆发!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
足尖在地上一点,丹田气旋疯狂旋转,一股精纯的乙木灵气轰然灌注双腿!身形如同被无形的清风托起,又似离弦之箭,快得只留下一道素色的残影!在虎子小小的身体即将重重砸落地面的刹那,她已如鬼魅般掠至墙边,手臂舒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稳稳地、轻柔地托住了虎子下坠的身体!卸力的动作流畅自然,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整个动作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准!稳!绝非一个普通村妇所能拥有!那是融合了武者身法与修士灵力运用的极致体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李墨抱着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虎子,半跪在墙边的泥地上。她的心跳如擂鼓,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完了!她暴露了!
储炎站在原地,脸上的“苏公子”面具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瓷器,片片剥落!他死死地盯着半跪在地、抱着孩童的李墨,眼中翻涌着滔天的巨浪!震惊、狂喜、愤怒、被愚弄的暴戾……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深邃的眸底疯狂交织!
是她!
这身法!这速度!这临危救人的本能反应!和他记忆中那个在御花园扑蝶、身姿轻盈如燕的李昭儿,完美重合!纵然布衣素颜,也掩盖不了那份刻入骨髓的熟悉!他最后一丝怀疑,被这惊世骇俗的一救彻底粉碎!
“昭儿——!”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暴怒的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嘶鸣,从储炎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再也无法维持那虚伪的客套,猛地向前一步,周身那股刻意收敛的、属于帝王的、掌控生死的煌煌龙威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轰然爆发!
无形的重压瞬间降临!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铁板!龙一、龙二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脸色煞白!李父李母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呼吸困难,几乎站立不稳!连院墙内外的草木都瞬间低伏,如同在朝拜君王!
储炎的目光死死锁住李墨,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李昭儿!”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与占有欲,如同要撕裂这虚假的伪装,将她从那身碍眼的布衣中拽出来,“跟朕回去!”
这声“朕”,如同惊雷,彻底撕破了所有伪装!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墨的心脏!深宫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而至!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那无处不在的枷锁,那令人窒息的掌控……不!绝不!
就在储炎的手即将抓住她手臂的刹那——
李墨猛地抬起头!
所有的恐惧、伪装、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驱散!那是源自丹田深处、被《青帝长生诀》淬炼过的道心,是对自由刻骨铭心的渴望,是对脚下这片土地和身边亲人的守护意志!
她抱着虎子,不退反进,迎着储炎那足以令山河变色的龙威,猛地站起身!体内的乙木灵气如同被点燃的春藤,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咆哮,翠绿色的光晕在她周身隐隐流转,硬生生在储炎那恐怖的帝王威压中,撑开了一片属于她自己的、不屈的领域!
她的眼神不再躲闪,不再惊惶,而是如同淬火的寒星,锐利、清亮、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直视着储炎那双燃烧着怒火与占有欲的眼睛,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掷地有声,如同玉磬敲响在凝固的空气中:
“陛下认错人了!民女李墨,生于斯,长于斯!”
“深宫巍峨,于民女而言,不过是金丝编就的牢笼!”
“锦衣玉食,抵不过乡野一缕清风!”
“陛下掌天下权柄,坐拥万里江山,何苦执着于囚禁一只向往天地的飞鸟?”
“我的道,不在九重宫阙,在脚下这片厚土,在头顶这片青天!请陛下……自重!”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储炎的心头!
“金丝牢笼”!
“向往天地的飞鸟”!
“我的道,在厚土青天”!
这尖锐的控诉,这赤裸裸的拒绝,这斩钉截铁的宣言!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打在储炎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尊严和病态的占有欲上!
储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抽搐!他看着眼前这个素衣布裙、眼神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灼灼火焰的女子,看着她周身那顽强抵抗着他龙威的翠绿光晕,看着她怀中那个因惊吓而止住哭泣、呆呆望着他的孩童……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彻底冒犯和背叛的暴怒,混合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拒绝的刺痛,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自重?!”储炎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带着毁天灭地的寒意,“李昭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的道?朕不允,你便无道可走!这青石村,这花,这土,包括你护着的这些人——”他目光如刀,扫过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李父李母,扫过院墙外探头探脑、惊恐万状的村民,最后定格在李墨倔强的脸上,“朕要碾碎它,不过覆手之间!”
恐怖的龙威随着他的话语再次暴涨!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向李墨撑起的翠绿光域!
噗!
李墨喉头一甜,一丝殷红的血迹顺着嘴角溢出!她抱着虎子的手臂微微颤抖,膝盖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乙木灵气在煌煌龙威的碾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境界的鸿沟,权力的天堑,在此刻显露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陛下息怒!”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龙一上前一步,虽脸色苍白,却硬着头皮拱手道,“此地人多眼杂,恐生事端。李姑娘……情绪激动,不若……从长计议?”他不敢直接忤逆盛怒的储炎,只能委婉提醒。
储炎狂暴的气息微微一滞。他死死盯着李墨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看着她眼中那份宁死不屈的决绝,再扫过周围那些惊恐麻木的面孔……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一种更深沉的、扭曲的占有欲疯狂滋长。
他缓缓收回手,周身那恐怖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但眼中的风暴却更加幽深危险。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竟重新挤出一丝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温和”笑意。
“好……好一个‘道在厚土青天’。”储炎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玩味,“李姑娘心志坚定,苏某……佩服。”
他掸了掸月白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重新变得深邃莫测,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暴怒从未发生。
“方才是在下唐突,惊扰了姑娘。”他微微颔首,语气竟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歉意”,“苏某对这花草之道,确实仰慕得紧。不知……可否以‘朋友’身份,暂留村中几日,向姑娘讨教一番这‘厚土青天’间的自然之道?也看看姑娘口中这胜过金丝牢笼的‘安宁’,究竟是何等光景?”
“朋友”二字,他说得轻描淡写,落在李墨耳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心寒。她知道,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是猛兽在享用猎物前,最残忍的戏弄。她抱着虎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的乙木灵气在龙威退去的余波中剧烈翻腾,如同受伤的幼兽,却依旧不屈地昂着头,迎向储炎那深不见底、蕴藏着毁灭风暴的目光。
风暴暂歇,危机却如同悬顶之剑,随时可能落下。这“朋友”的假面之下,是更深的囚笼与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