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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的气息越来越湿润，带着咸腥和某种空旷的凉意，卷起林繁额前的碎发，在耳畔纠缠。路灯光线昏黄而柔和，将她怅然若失的侧影勾勒得格外单薄，仿佛一碰即碎的心事。她从未在心底彻底否定过爱情的存在，只是这份遥不可及的美好，似乎注定与她绝缘。美貌，这张天生的牌，在她手中却成了孤军奋战的死局——若辅以学识，或许能跻身一线；若托庇背景，可保一世荣华；即便只搭配智慧，纵有坎坷也能徐徐图进。可她的美貌，却如同一张无人守护、不断错付的单牌，最终在现实的泥沼中窒息，化作令人绝望的死棋。
“师……师傅，停一下。”后座的女人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拍打着驾驶座的靠背，声音含糊。
林繁瞥了一眼后视镜，利落地打灯、减速，将车子稳稳停在路边，咔哒一声解开车门锁。
女人几乎是撞开车门，踉跄着扑到路肩，扶着膝盖干呕起来，单薄的肩膀在夜色中剧烈起伏。林繁沉默地推门下车，从储物格里抽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
林繁没有靠近安慰，她走到几步外的公路护栏边，背对着女人，点燃了一支烟。她无意交流，也无力开解。自己的过往早已是一团乱麻，哪有余裕去梳理他人的情殇？她只是静静倚着冰冷的金属护栏，目光投向远处那片漆黑如墨的海面，指间烟头在夜风中明灭，如同她多年来对爱情若即若离的态度，模糊而难以捕捉。
偶尔，她会侧过头看一眼。女人穿着一件咖啡色包臀裙，身形在昏暗中依旧看得出几分窈窕。看年纪约莫三十上下，妆容精致却并不惹眼，或者说，那张脸本身缺乏令人过目不忘的亮点。但在觥筹交错的夜场里，这样的身段，配上此刻近乎瘫软的醉态，无疑会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那几个追出来的男人，想必打的正是趁火打劫的主意。
林繁深吸一口烟，感受着辛辣在肺腑间翻滚，又缓缓吐出。灰白的烟雾被海风瞬间撕扯、消散，了无痕迹。女人终于停止了干呕，虚脱般倚靠着车门，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
林繁掐灭了烟蒂，走回车旁，将剩下的半包纸巾塞进女人虚握的手心。
女人怔怔地抬起眼。逆着昏黄的光线，林繁的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冽，精致的轮廓与她身上那身随意甚至有些邋遢的穿着、以及车里凌乱的内饰格格不入。
林繁刚收回视线，转身准备拉开车门，女人忽然叫住了她。
“喂，等下。”
林繁动作一顿，只见女人摇晃着直起身，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女人用纸巾仔细擦了擦手，然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伸手探向林繁的脸颊。
林繁没有闪躲。女人的指尖带着凉意，动作却异常轻柔。她以手为梳，轻轻将林繁被风吹乱、散落在颊边的发丝一一拢向耳后，动作耐心而细致。接着，她用左手将林繁所有拢好的长发握在脑后，右手则直接从自己散开的头发上取下那枚发圈，轻轻绕过林繁的发束，扎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
女人的动作很轻，眼神专注，里面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对自身狼狈的厌弃，或许是对林繁这份清冷坚韧的欣赏。
整理完毕，女人退后一步，再次端详。昏黄的光线下，高马尾将林繁的脸庞完全展露出来，更添几分清冽利落的美感。女人低声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特有的沙哑：“果然，高马尾很适合你。有没有人夸过你，你真的很漂亮？”
林繁没有回应，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转身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系上安全带。
女人没有回到后座，反而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门坐了进去。她似乎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司机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林繁没理会她的举动，发动引擎。车灯重新刺破黑暗，缓缓驶离路边。
车内一时寂静，只有引擎的嗡鸣和海风的呼啸。女人在副驾驶座上沉默了片刻，轻声开口，打破了沉寂：“你好，我叫许夏薇。”
林繁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声音毫无起伏：“林繁。”
许夏薇并不在意对方的冷淡，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很久之前……新闻说前天晚上会有流星雨，曲州的海边就是最佳观测点之一。”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遥远的向往，“我家在农村，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念书的县中学。后来工作了，活动范围也不过是单位和出租屋之间。这片海明明离我很近，我却从来没看过……”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苦涩，“那个时候，我男朋友——啊，现在该叫前男友了——他对我很好。我们会牵手，会接吻，我也很享受那种被珍视的感觉。可是，当他提出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我拒绝了。我很传统，害怕他不是那个能相伴一生的人。”
许夏薇的声音低了下去：“就在流星雨预报出来的那天，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没看过海，那么，让我带你去看吧。看海，看流星划过夜空，然后……在那天答应嫁给我。’他说着，拿出了戒指盒，放在我手上……”她的声音哽咽了，抬手擦了下眼角，“那一刻，我说不出话，只记得自己吻了上去……后来，就…”
也许是醉意未消，也许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许夏薇的泪水无声滑落，声音破碎：“我真的……真的特别特别希望能和他一起看一次海，真的……真的以为我们能走到最后。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喜欢，他的好，都是带着目的的算计……那晚的流星雨没有如约而至，就像我最终……也没能和他一起看到海。”
林繁依旧专注地凝视着前方蜿蜒的道路，沉默像一层薄纱笼罩在两人之间。半晌，她的声音才在车厢里响起，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平静：“有时候，错过一场流星雨并不可惜。真正重要的是……”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叩了一下，“你还想不想去看海。”
许夏薇猛地一怔，泪水还挂在腮边，这句话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层层涟漪。
车窗外的夜色浓稠依旧，道路两旁飞速掠过的树影，将那些沉重的遗憾与执念远远抛向身后。
林繁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多了一丝柔和，她甩了甩许夏薇帮她扎好的高马尾：“如果还想，现在也不晚。”
许夏薇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望着窗外越来越近的海面，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其实……我还想去。”
“好，”林繁踩下油门，语气平稳地接道，“那我们就继续向前。”
“嗯。”许夏薇轻声应和。
车内恢复了安静，朝着那片许夏薇未曾看过的海，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