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惜收起不耐烦的神色,笑着转身,问道:“夫君,还有什么事吗?”
萧淮往前走几步,站在她身边。
突然,抬手伸到她脸边。
顾今惜条件反射,直接后退一步。
萧淮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柔声道:“你头发乱了,我给你理一理。”
顾今惜忍着没动。
萧淮的动作很轻,将她额头上被雪砸乱的碎发理好,又拔出簪子重新固定好。
“你今日……上了妆?”
顾今惜皮肤白,凑近了,才略微看到些许覆粉的痕迹。
她解释道:“祖母六十大寿,来的人多,总要收拾好了,才好见人。”
萧淮垂眸看她。
何止是收拾,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顾今惜总爱穿青色灰色的衣裳,更未用过胭脂水粉。
虽说天生丽质,到底寡淡了些。
今日也算不得隆重,却多了几分颜色,脸颊边浮起的红晕,衬出娇媚,让人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是母亲给你说了什么吧?”萧淮漫不经心问道。
他和宋玉章的事,余氏是肯定不会往外说,更不可能告诉顾今惜。
余氏想拆散他和宋玉章,自己这边走不通,就只能从顾今惜身上下功夫。
顾今惜一向听她的话。
他这么久没回侯府,顾今惜肯定被她说急了。
想必,就是为了示好,才打扮成这样。
确实很美。
他的眼神停在白狐领边,那里露出一小截纤细雪白的脖颈,侧面还有一颗红色小痣。
像雪地落下的红梅花瓣。
就这一丁点儿艳色,却艳得叫人移不开眼。
“夫君要是没事,我就先进去了。祖母想必也已经过去了,我得去伺候着。”
“好,”萧淮收敛神色,叮嘱道:“这次宴席,让你受累了。”
他弯下腰,在顾今惜耳边轻语道:“晚上你先歇着,我应酬完,就去看你。”
额……
可别。
顾今惜娇羞躲开,“那我等着夫君过来。”
看着顾今惜慌乱的脚步,萧淮唇角含了一缕笑。
他竟不知,顾今惜除了一成不变的表情,还能有这番失态的模样。
这才像个女人嘛。
乌篷马车。
帘子缓缓放下。
谢轻双手搭在膝上,闭目小憩。
不久前,他在酒楼包房,听到隔壁萧淮的声音。
“我家夫人,不提也罢。”
“她在闺中之时,我就与她相识,那时候她虽不爱说话,偶尔也会赏个笑脸。”
“自从嫁入侯府,我觉得……她不是我夫人,倒像是侯府一管家的。”
另有人戏说:“世子这话就是谦虚了,我夫人看人最严苛,她可说了,世子夫人的美貌便是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在前头的。”
萧淮冷嘲一声,“空有一张脸有什么用,整日穿得比我大嫂还素净,不知道的,还以为守寡的是她呢。”
屋里响起笑声,话音渐渐低下去。
“床上?还能怎么样,比死鱼强不了多少。”
萧淮在御林军任职,身边大多是武将,喝到兴头上,什么话都敢说。
谢轻抬手,捏了捏眉心。
一张红扑扑的脸,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
她立在树下,有些无措,有些笨拙,一会儿拍头发,一会儿拍衣裳。
挂着雪的睫毛,微微颤动。
下一刻,雪水就融进了眼中。
他本不爱管这些闲事,可想起萧淮说的话,不知怎的,竟动了恻隐之心。
女子本就不易,嫁人之后,一生幸福全系于丈夫身上。
男人尚可在朝堂江湖争一世荣光。
女人的天地,只限于四方屋檐之下。
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原本都指望着那道门,给自己留一块遮羞布。
可萧淮,连这道布,都没留给她。
顾今惜。
萧淮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顾今惜,似乎没有萧淮说的那般不堪。
“大人,咱们现在是要进宫吗?”侍从在一旁问道。
“去清风小筑。”
“是。”
……
顾今惜走进正堂的时候,萧方仪已经坐回位置上了。
她朝顾今惜笑着点点头,眼里带着感激。
“惜惜,”老太太朝顾今惜招手,“忙了半日,累了吧,快过来坐坐。”
顾今惜快步上前,朗声道:“孙媳祝祖母福寿安康,岁岁平安。”
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好丫头,快过来。”
见老太太对顾今惜态度好,周围的人都开始应和起来。
“老太太好福气啊,儿媳能干,孙媳年纪轻轻,也能独当一面了。”
“老太太只管享福,含饴弄孙就行了。”
说完,又对顾今惜道:“世子夫人嫁进侯府两年了吧,也别只顾着府上的事,给老太太尽快添个曾孙子才是正事。”
余氏也跟着说:“是啊,我和老太太都等着呢,府上只有一个文哥儿,当真寂寞了些,多几个孩子才热闹。”
顾今惜……
为什么从古至今,没话找话的时候不是催婚就是催生。
这是为什么!!!
老太太突然问道:“文哥儿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余氏微微一笑,“他马上要去龙泉书院读书了,这几日在书房用功呢,怕跟不上。”
“龙泉书院?”
众人诧异中带着羡慕,“文哥儿这么有出息啊,京城世家子弟能进得去的人可不多,那都是天赋异禀的佼佼者。”
“我回去定要跟我家那个皮猴儿好好说道,整日上蹿下跳没个正形,要是有文哥儿一半本事,就好了。”
“早听说大公子就是个会读书的,文哥儿子承父志,将来定有一番作为。。”
旁人一奉承,余氏也跟着飘飘然起来。
萧砚就是读书的料,他的儿子,总归有他一半的血缘。
也许文哥儿还小,等他进了书院,说不定就开窍了。
将来,他们侯府也能出个状元。
“济宁侯夫人,听说你府上的三公子,读书也不错。”
“虽说没进太学,但云阳书院也是极好的,上一次科考,出了好些进士,其中还有榜眼呢。”
余氏掩住心底不快,回道:“砚哥儿可比不得那些人,只能说,在书院跟得上吧。”
顾今惜眼睫动了动。
萧砚没能进太学,还不是因为萧淮占了名额。
可惜萧淮是个读不进书的木鱼脑袋,长期在最后一名徘徊。
萧正从实在丢不起这个脸,才同意他弃文从武。
至于萧砚,早前也不成器,名声在京城不大好。
后来也不知怎么,沉寂一段时间,去了云阳书院。
至于他在云阳书院学得如何,也不知是余氏故意这样说,还是真不知道。
据顾合年打听,萧砚确实是读书的料,自身有资质,又肯下功夫勤奋刻苦。
虽然比别人晚入学几年,却后来居上,虽算不得佼佼者,偶尔也能排到前面去。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以偏概全,但在大乾,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余氏自己的亲儿子从了武,一个庶子若是科举入仕,可就是打她的脸了。
所以,她在外人面前总是极少提起萧砚。
世家子弟大可以靠荫封封官,比如萧淮入御林军,就是萧正从在陛下面前求得的恩典。
这种恩典,通常只有家族里的嫡长子才能拥有。
家族里别的男丁想要出头,最可靠的路径就是参加科考。
只不过,世家子弟,即便庶出,即便家道平庸,比起寒门,甚至连寒门都称不上的平民,也早已养尊处优惯了。
愿意通过科考入仕的世家子弟,少之又少。
因此,科考与其说是通往仕途的必经之路,更是权贵之下的百姓,唯一改变阶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