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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李大花没想到她会冒出这话,被噎得一愣,气不打一处来:

“瞎说些啥呢,几岁人了,还没个正形!”

正说着,里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覃民山走了出来,身板干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脸上带着厂子里常年的油污气。

他是山沟沟里出来的,识不了几个字,硬是靠着勤快加上点会来事儿,在棉纺厂混了个生产组科长。

可骨子里的冷漠和精明,却一点没改。

一眼瞧见门口红着眼眶的覃七月,他眉头拧得死紧,语气冷硬:

“你回来做啥?”

——好像她眼泪根本没人瞧见似的。

若是沈家风光的时候,哪怕是假惺惺,他们都会问几句“怎么了”。

如今沈家一落,谁还装那份子。

覃七月抿了抿唇角,却还是要装出可怜样。

覃欣欣坐起身来,佯装这才看到她,惊讶道:

“咦,二姐回来了呀!”

说着,还故意往门外瞅了瞅,“姐夫没跟你一块来吗?”

听到这句话,覃七月更是夸张地拿出手绢儿掩面而泣。

“呜呜……爸妈,沈时年……他”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他要逼我下乡啊……”

一家人再冷心肠,见她哭成这样,也一时没说最难听的话。

伸手不打哭娃娃,何况还是自个的闺女。

覃民山却烦得直甩手,像赶苍蝇似的:

“行喽行喽!成天就晓得哭哭哭……没点出息!”

从小到大,他最看不起的就是这个二闺女。

稀饭稀了哭,干活累了哭,没新衣裳也哭,做家务还哭……

在他眼里,就是个软柿子,没骨气。

覃七月吸着鼻子,顺势在角落坐下,眼泪仍挂在睫毛上。

她抬起眼,声音细细怯怯:

“爹……是沈时年让我回家拿东西的。他说,这些年我拿回娘家的,都得还回去。”

话音一落,李大花反应比覃民山还激烈。

整个人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嗓门尖厉:

“啥子?送出去的东西,还要收回去?!”

覃欣欣手一哆嗦,赶紧把戴在手腕上的表往身后藏。

那可是覃七月送的,她戴上后,走到哪都能收获别人艳羡的眼光。

她就爱那种虚荣、被高看一眼的滋味。

要还回去?

绝不可能!

“就是!”覃欣欣立马跟着站出来,满脸理直气壮,生怕手里的表被盯上似的。

“妈说得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是啊,我也晓得……”

覃七月抿了抿唇,声音怯怯,半真半假的颤抖:

“可……可他说了,要是不拿回去,他就亲自上门来要。”

她停了一下,又低低添了一句火药味十足的话:

“沈时年还说,不要给脸不要脸!”

“啥子!”

覃民山猛地一哆嗦,脖子上的青筋绷得老粗。

“这个臭老九!黑五类就该拉去改造十年八年!”

嘴上骂得凶,可心底却一沉。

沈时年如今是要下放的人员,哪还顾得上啥军纪法规?

真要闹起来,还真有可能硬来!

一想到那一米九三的个头,肩背如山,眼神凌厉,再对比自己一米六不到的身板——

还有他那股天生的冷劲儿,压得人透不过气。

覃民山心里直打鼓,每回面对这个女婿,他反倒像个下人似的,自卑又憋闷。

他眉头拧得死紧,眼神往李大花脸上一飘,悄悄使了个眼色。

“去,把东西拿出来。”

李大花心头一紧,脚却还是挪进了屋。

这些年,她和覃民山一边哄骗七月,一边把她从沈家带回的东西往小柜子里塞。

票子早就花得七七八八,金首饰和现金却攥得死紧,留给大儿子娶媳妇用。

真要交出去?——痴心妄想!

她正心疼地挑拣着,外头忽然传来覃七月带哭腔的声音:

“娘,时年说了:一千五百八十八块,金手镯一对,银耳环一对,上海牌手表一块,肉票两张,粮票二十斤——”

李大花的手顿时打颤,险些把布包撕裂。

这死丫头,连数目都记得清清楚楚,难不成沈时年当真一本本记账?!

堂屋里,覃欣欣心头一慌,立马把手表往兜里塞。

抬头就撞见覃七月那双含泪却扎人的狐狸眼。

“小妹,那手表看着眼熟啊,好像是我带回来的那块,快给我看看!”

话音未落,覃七月已经探手掏了出来,喜极而泣:

“小妹,你这是帮了大忙了!这表沈时年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回去的,说是下乡要做人情!

还说了,要是没带回来,就要打得爹在地上满地找牙——”

“……”

覃民山的浓眉抽了抽,气得骂:“狗日的军阀头子!”

可那底色,分明透着虚。

见自己心爱的手表被夺走,覃欣欣泪汪汪地瞧向覃民山。

覃民山果然心疼小女儿,赶紧安抚:

“欣欣乖,等爹领了工资,再给你买一块新的。”

覃欣欣这才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很快,李大花气鼓鼓地拎着一个小布包走出来,啪的一声丢在桌上,指着大门,声音尖厉:

“都在这里了!拿走!拿去给他!”

覃七月假模假样地打开布包,慢吞吞清点,数目没错,这才抿唇道:

“娘……可那些票据你们都用掉了,沈时年说要折个五百块。”

“沈时年!沈时年!沈时年!”

李大花胸口气得直起伏,叉着腰吼道:“你一次性说完,他还说了啥?”

覃七月贝齿轻咬唇瓣,像被吓得不轻似的,怯怯开口:“没、没有了……”

李大花见她那副窝囊样,火气更旺:“五百块?他咋不去抢!”

刚割下一块肉,又要挖心头血?

他们辛苦攒了几年才过点阔日子,这要真交出去,还不得跟普通职工一样喝稀粥,算着定量过日子!

打死她,她都不交!

覃七月只抿唇,一脸无辜,态度却摆得很明确:

她也没办法,都是沈时年坏,要不你们去找他,或者等着他来找你们。

覃民山神色阴沉,压着火气拉了李大花回屋,似乎商量什么。

堂屋里,霎时间只剩下覃欣欣和覃七月。

覃欣欣眼珠子一转,扬着笑脸,压低声音哄道:

“二姐,你把里面的东西分一点给我呗。

回去你就跟姐夫说,东西在路上被人抢了。

然后你就哭给他看,不就没事了!”

她不是没见过——只要覃七月一掉眼泪,那冷冰冰的沈时年就会沉不住气。

覃七月垂下眼,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点乖顺的笑意。

“欣欣,谢谢你给我出主意。”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一转,清凌凌地盯着她,“那我就把东西扣下来,和他说是你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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