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雅黑着脸从总监办公室出来,径直回到桌前坐定。
本来唐巩翰的到来就让大家都盯着这间办公室看,现在温尔雅这副模样出来,无论是汉唐还是Winter的员工都嗅出了蹊跷。
“怎么了?”程一宵走过来,一只手搭在温尔雅肩上。
“没什么大事儿。”温尔雅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
“温姐,你这可不像没事儿的样子啊。”陈元关心道。
“是啊,认识这么久,第一次见你这样,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们吧。”钟桐也走了过来。
周幸坐在边上看着温尔雅,也在等着她说点什么,毕竟不知道来龙去脉,也没办法宽慰她。
眼看大家都停下了工作在自己这边围着,温尔雅压低声音道:“真没什么,等下班,下班我再和你们说。Winter的人都还在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众人只得留下安慰的眼神回到工位上。
这时,范西文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
“出什么事了吗?”
温尔雅把手机扣在桌上,两眼紧盯着电脑屏幕又开始了工作。
下班后,Winter的人陆续撤退了,向和生也早走了一会儿,众人才围了过来。
“向总跟你说什么了。”周幸问。
“唐巩翰想让他侄女接手《西楼月》 把我安排去B组带新招的导演助理。”
“啥玩意儿?哪有项目都开始了再换导演的?”吕嘉阳不平道。
“他侄女哪位啊,说来就来?”梁满问。
“说是之前在琨山工作。”
“那向总这么说?”
“他说再想办法转圜。”
“不是,老板的决定,他能怎么转圜?”
“是呀,他这不会是为了稳住你的缓兵之计吧。”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背后突然传来轻咳声。
“下班了都还在这做什么?”向和生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向总,你不是走了吗?”钟桐尴尬地问。
“我落东西了,回来拿。”
向和生没再多说,到办公室拿了个卡通人物的挂件就要走。
“向总。”陈元叫住了他。
“真的要换人吗?”
向和生转过身来,平和地看了众人一眼。
“也不是非换不可,我目前能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两个人一起留在组里。”他徐徐道出自己的想法。
“就不能让她去B组,我们目前的进度她初来乍到哪能跟上?”周幸问。
“这,恐怕就要找唐总了,人是他安排的。”向和生似乎有急事,撂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这么无情?”梁满皱眉。
“他也没办法了吧。算了,走一步看一步。”温尔雅说着起身收拾东西,招呼大家下班。
心情实在不佳,温尔雅再没心情在外边闲逛,她直奔地铁站,老远就看见了等在那的范西文。
温尔雅泰然朝范西文走近。
“你今天没开车?”她同他讲话,眼睛却不看他,反而直直盯着正前方,也听不出话里的情绪。这是温尔雅心情不好时常有的反应——不想让负面情绪影响其他人,也没精力跟人吵架。
范西文当然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但他并没有因为温尔雅对自己态度好转而喜形于色,反而在意着温尔雅的心情,或许跟唐巩翰的到来有关。
“今天想和你一起挤地铁。”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坐地铁?”
“猜的,看我猜对了吧。”
温尔雅没有抗拒,两人就这么并肩进站。
“所以,今天的事,能跟我说说吗?”范西文试着问。
“本来也没必要瞒着,你们早晚都要知道的。”
“嗯?”
“有人来顶我的职,我以后,可能都不用见到你了。”
温尔雅故作开心,范西文却着急了,他拉着温尔雅停下步子。
“为什么?”
“谁知道为什么。”
经过调整,温尔雅的情绪好多了,原本乌云密布的脸现在已经显得云淡风轻。
“我就知道今天唐巩翰露面准没好事。身为合作方,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我这不是在通知你吗?”
“你就认?”
“怎么?这个工作这么累,现在有人愿意受累,我难道不能清闲清闲?”
“温温,不要说这种话好不好。”
范西文跨出一步站到温尔雅前面,双手扶上温尔雅的两肩,蹙眉与她对视。
见到范西文这副紧张的模样,温尔雅竟然笑了,这还是再见面以来她第一次冲他笑。
“我不认。”
听到这三个字,范西文才舒展开眉头。
温尔雅扒拉开范西文的手继续往前走,甩出范西文一截距离。
“哎,坐过绥城的地铁吗?你家住哪儿啊,在哪下车知道吗。”
绥城的地铁是最近两年刚竣工的,范西文刚从国外回来,又有自己的车,温尔雅猜想他应该还没坐过。
“没坐过,不过我知道在华苑区花园桥下车。”
那是绥城新开发的高级住宅区。
“不愧是自己当老板啊,住得就是好。”温尔雅的话里透着一股子酸味,但她其实是高兴的,至少他比自己过得好。
范西文不以为然,倒是还不忘关心温尔雅。
“你住在离公司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不方便啊?”
“这不是有地铁吗,还有公交、共享单车、出租。”
温尔雅这样说着,其实还是为了省钱,因为她背着一笔债,还是她自己往身上揽的。
在温尔雅两岁的时候,她妈温袭嵘为了自己的事业和自在,跟贺兰钧大吵一架留下一张银行卡远赴美国,从那之后,人两三年不回来一趟,电话一两月不打一次,倒是卡里每年会有一笔钱雷打不动进账。这些年来,她的衣食住行有姥爷姥姥照顾,卡里的钱没有动过。直到后来出国读书,她不好意思继续找两个老人伸手要钱,才把这张卡拿出来用。
她从没把这当成心安理得,只当这是借的,她会还清与温袭嵘之间的每一笔钱。毕竟,她与那个所谓的妈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那个女人好像也不怎么喜爱她这个女儿。既如此,不如撇清一切纠葛做陌生人来得好。陌生人之间是谁都不欠谁的。
在温尔雅看来,温袭嵘在美国的事业和生活应该都很滋润,她往卡里打的钱足以供自己支付在国外三年所有的开支,还有着相当一笔富余。在国外的三年里,她们只在最后一年见过一次面,当时温尔雅就想把卡还给温袭嵘,并且言明被自己花掉的部分日后也会还清,她却抿着咖啡像看小孩一样笑自己幼稚。
时至今日,温尔雅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次见面,记得温袭嵘不痛不痒说出的每一句话。
“这是我亏欠你的,放心用好了。”
“不。”温尔雅拒绝得很干脆,她说:“虽然不知道你当年是出于怎样的考量,但是谢谢你承受生产的痛苦把我带到人世上,我挺喜欢这个世界的。所以,我们不欠对方什么,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怎么,要跟我划清界限?你到这边上学也花了不少钱吧,既然这样,把本金补全,再加上百分之一点三的利息,什么时候赚够了什么时候清账吧。”
这话很难理解。到底是为了拒绝而说的反话还是真的要如数奉还,作为一个和温袭嵘不熟的人,温尔雅以最笨拙的方式来解读。
就这样,温尔雅背上了一笔债。但在她还回去之前,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笔资金。虽然她自己用着膈应,倒是能大方地借出去。
温尔雅在离开的时候,把这笔钱交给了和范西文一起创业的李之滨,说是借给他们度过难关。难关终究是没度过,钱又被李之滨原路退了回来,范西文至今不知道这段插曲。
那都是过去了,无人问津的过去。
一抬头,地铁呼啸着驶来,冗杂的车厢里,里面的人们以各种姿势站着,撑着。虽不情愿,温尔雅和范西文也得加入他们。两人走到一对年迈的夫妇面前站定,没等抓紧扶手,列车猝然开动,范西文一个趔趄扑到温尔雅身上。
他一边道歉一边慢悠悠起身,脸上分明挂着喜色,温尔雅倒也没恼,只提醒他注意点。
果真是分开久了,范西文发现他有些看不透这个姑娘了,明明上了一天班,还遇着了糟心事,可是突然也不讨厌自己了,讲话也温柔了。
此时的温尔雅,正盯着眼前的那对老夫妻分神。她思维跳脱,能从一件事遥想到八百里以外,没人知道她神游去了哪。
范西文还没跟温尔雅聊上几句话,花园桥即将到站的广播已经响了第二遍。
“你到了。”温尔雅提醒他。
“嗯。”
老夫妻也起身准备下车,留下两个空座位。
范西文示意温尔雅坐下,旁边的位置也迅速坐过来一个中学生。
“路上小心。”
范西文留下一句话就跟在两个老人身后下了车。温尔雅终于把头低了下去,一阵酸涩感从鼻子传来。她抓紧闭上眼睛,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可是她不又敢闭眼太久,怕不小心睡着坐过了站。
再睁眼,她注意到前面站了一个男人,和范西文穿着同一款式的棕色皮鞋。顺着脚往上看过去,还真就是范西文。
“想我了吗?”范西文扬扬眉毛。
“你怎么没下车?”
“我想送你回家,就又上来了。”
“谁用你送。”
“你不用,但我想送啊。”
“真是闲的没事干。”
“怎么会没事干?送你回家可是天大的事。”
范西文最懂这些肉麻的话,并且很敢往外说,或许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欠下那么多风流债。”
温尔雅住得远,到最后几站时,车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范西文这才有机会坐到温尔雅身边。
“刚才和我一起下车的那个爷爷说,女朋友生气了无论如何都要陪着,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谁生气了?”温尔雅脱口而出。
范西文眨了下眼,嘴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
她现在的重点全都放在了自己的情绪上,并对此第一时间进行反驳,没想到让范西文占了便宜。
“谁是你女朋友?”
“哎呀,别纠结这些,道理总是对的吧,我想说的是,我不会先走的。”
这句话好像戳到了温尔雅心里的敏感地带。
我不会先走的。当初,算不算是她留范西文一个人在美国捱过最困难的日子自己却先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