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市局刑警支队的办公室里，喧闹渐渐平息。结案报告的最后一个字敲定，发送，归档。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海浪，瞬间淹没了每一个连续奋战了几十小时的干警。
办公室里弥漫着咖啡、外卖和熬夜带来的浑浊气息，但更多的是案件告破后那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有人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有人揉着酸涩的眼睛互相道别，准备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顾晚辞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上“发送成功”的提示，紧绷了几十小时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几乎要将她压垮的极致疲惫。她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走了，顾队，还不回去？”有同事打着哈经过她身边招呼道。
“马上就走。”顾晚辞应了一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
她慢慢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有些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将桌面上的文件归拢，笔插回笔筒，关掉电脑屏幕。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印着市局logo的马克杯上，里面还有小半杯早已冷透的咖啡。
她端起杯子，走向茶水间，打算简单冲洗一下。
水流哗哗作响，冲刷着杯壁上的咖啡渍。她看着那褐色的痕迹一点点消失，眼神有些放空。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几天混乱的片段——ICU外凝重的等待、监控画面里那个模糊的黑衣身影、抓捕时的紧张、审讯室里刘明那张绝望而扭曲的脸……
还有……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走廊里冰冷的灯光，以及……陆景珩。
他穿着白大褂专注会诊的样子，他冲进ICU抢救时的背影，他俯身在病人耳边低语时沉稳的侧脸，还有……他看着她时，那双盛满了痛苦、悔恨和某种固执期盼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疼。
她猛地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茶水间里瞬间变得异常安静。
不能再想。
她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些不该存在的画面和情绪统统甩出去。她用纸巾仔细擦干杯子，动作近乎机械，试图用这种日常的、重复的行为来锚定自己动荡的内心。
回到工位，将杯子放好，拿起外套和包。她环顾了一下渐渐空荡的办公室，最后目光落在沈瀚办公室虚掩的门上。里面还亮着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沈瀚正坐在桌后揉着眉心，脸上也带着疲惫，但看到是她，还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还没走？辛苦了。”
“沈队也更辛苦。”顾晚辞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报告已经归档了。我……先回去了。”
“快回去吧，好好休息。”沈瀚点头，眼神里带着关切，“这次案子你压力最大，表现也最出色。上面可能会给你记一功。”
“都是分内工作。”顾晚辞语气平淡，似乎对功劳并不在意，“沈队也早点休息。”
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沈瀚看着她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才缓缓收回，轻轻叹了口气。
走出市局大楼，深夜的冷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初冬的寒意，瞬间吹透了她单薄的外套。顾晚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街上车辆稀少，路灯在地上拉出她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她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大脑因为过度疲惫而有些空白，只剩下一种巨大的、虚无的倦怠感。
一辆空车亮着顶灯驶来，她招手拦下。
报出地址后，她便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睛。车窗外的流光溢彩透过眼皮，留下模糊晃动的光斑。她试图放空自己，但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画面和情绪，却在她防御最薄弱的此刻，悄然反噬。
不再是案子的紧张和压力，而是更深层的、属于她个人的东西。
陆景珩的声音，他的眼神，他递过来的咖啡，他失控的质问，他最后看着她离开时那绝望痛苦的表情……像破碎的玻璃片，在她脑海里混乱地闪烁，割得她心生疼。
还有……苏晴那个名字出现时，他骤变的脸色。
七年了，原来他们还有联系。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让她刚刚因为破案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瞬间消散殆尽。
果然，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夜景，眼神一点点重新变得冰冷而坚硬。
不能再重蹈覆辙。绝对不能。
……
与此同时，市第一医院地下停车场。
陆景珩独自坐在驾驶室里，并没有立刻离开。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光芒，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手机安静地躺在副驾驶座上，屏幕漆黑，没有一条新消息，没有一个未接来电。
案件的结束，像是一道无形的闸门，彻底切断了他与她之间那点可怜的联系渠道。
她离开了。就像七年前一样，走得干脆利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给他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和更深的绝望。
“过去的顾晚辞，早就死了。是你亲手杀的。”
“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她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得他心脏痉挛，呼吸困难。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当年那个决定，那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决定，不仅让她承受了七年的痛苦，甚至可能彻底毁掉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溺毙。他痛苦地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好像，真的要永远失去她了。
不。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抬起头。
眼底的红血丝更加明显，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之后破釜沉舟的火焰。
不能就这样结束。
他犯下的错，他必须弥补。他造成的伤害，他必须偿还。
无论她多么恨他，多么拒绝他，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必须让她知道真相。不是为了求得原谅，或许只是为了……让她知道，他从未真正背叛过她，他当年的离开，并非出于不爱，而是出于一种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保护”。
他甚至……连她是个孤儿都不知道。他根本无法想象，当年的“抛弃”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需要知道她这七年是怎么过的，需要知道她所有的痛苦。只有这样，他才知道该如何去赎罪，哪怕他的赎罪对她而言毫无意义。
他重新拿起手机，不再是等待，而是主动拨出了一个号码。不是打给顾晚辞，他知道她绝不会接。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赵磊睡意朦胧、带着不满的声音：“喂……景珩？又怎么了？大哥，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赵磊，”陆景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帮我个忙，动用你所有的人脉关系，帮我查一件事。”
“查什么啊？你又发什么神经？”赵磊的语气充满了不解。
陆景珩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清晰：“帮我查清楚，顾晚辞……她高中毕业后那两年，到底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尤其是……关于她生病的事情，任何线索，我都要知道。”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赵磊的睡意似乎彻底醒了，语气变得有些迟疑和严肃：“景珩，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过去这么久的事了，而且晚辞她明显不想……”
“我必须知道。”陆景珩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算我求你。任何代价，任何结果，我都接受。但我必须知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最终，赵磊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试试看吧，但不保证能查到什么，你也知道，她当年消失得太彻底了……”
“谢谢。”陆景珩低声道，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重新握紧方向盘，目光透过车窗，看向停车场出口那一点微弱的光亮。
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痛苦和迷茫，而是染上了一层沉重的、却异常清晰的决心。
火葬场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