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那晚短暂的、近乎温情的插曲,如同投入冰湖的一粒小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很快恢复了原有的坚硬与冰冷。
厉墨宸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难以捉摸的厉墨宸。他并未因那一碗面而对苏婉清有任何不同,依旧是早出晚归,眼神淡漠,仿佛那晚靠在厨房岛台旁安静吃面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苏婉清也强迫自己将那份不该有的悸动彻底压下。她更加专注于自己的小世界,画画,看书,在花园里散步,尽量不与厉墨宸产生不必要的交集。只是,夜深人静时,偶尔还是会想起那碗面的热气,和他低头时罕见的柔和侧影。
这天下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翻滚,预示着一场秋雨的来临。苏婉清从画室窗口望出去,看着被风吹得疯狂摇曳的树枝,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李伯过来告知:“太太,先生刚才来电话,今晚有重要应酬,会晚归,让您不用等他用餐。”
“知道了。”苏婉清点点头。这很正常,他晚归是常态。
她独自用了晚餐,窗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雨点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回到房间,她拿起一本画册,却怎么也看不进去。雨声越来越大,逐渐演变成瓢泼大雨,伴随着阵阵雷声。
不知为何,那股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是因为这恶劣的天气吗?还是……因为厉墨宸今晚的应酬?
她试图说服自己这担心毫无来由。他是厉墨宸,江城翻云覆雨的人物,一场雨一次应酬,能奈他何?
时间一点点流逝,很快过了十点,十一点……别墅外除了哗啦啦的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听不到任何汽车引擎的声音。
苏婉清坐在床边,竖着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每一次雷声过后,短暂的寂静都让她心跳加速。她拿起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信号,也无法联系外界。
她想起协议里,她似乎没有任何过问他行踪的权利和立场。她只是一个被圈养起来的、安分守己的“妻子”。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不受控制滋生的担忧又是另一回事。她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想起他揉着太阳穴的样子,甚至……想起那晚他安静吃面的模样。
万一……万一他喝多了呢?万一司机路上出了状况?这么大的雨……
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她烦躁地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终,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下了楼。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空无一人。李伯和佣人们显然已经休息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窗外狂暴的雨声充斥着她的耳膜。
她走到玄关,透过门上的玻璃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雨帘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泛着白茫茫的水光。没有任何车灯的迹象。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坐下。她告诉自己,只是下来喝杯水,顺便等等看。毕竟,如果厉墨宸真的喝醉了回来,或许……或许需要人帮忙?虽然李伯肯定安排了人值守,但……
她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自己此刻的行为,只能归咎于这场大雨带来的心烦意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古董挂钟指针慢慢走向十二点。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雷声倒是渐渐远了。
苏婉清蜷缩在沙发上,抱着一个靠垫,眼皮开始打架。等待的焦灼和深夜的困意交织在一起,让她陷入一种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外面似乎有车声?她猛地惊醒,屏息凝神细听,却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是错觉吗?
她又等了好久,直到挂钟指向凌晨一点。厉墨宸依旧没有回来。
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自嘲涌上心头。苏婉清,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以什么身份在这里等他?合约妻子?还是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自作多情的人?
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回来。也许,他正在某个温柔乡里,比如……夏薇薇的香闺,根本早就忘了这个冰冷别墅里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在徒劳地等待。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刺,狠狠扎进心里,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羞辱。
她真是昏了头了。
她站起身,决定回房。就在这时,别墅外终于传来了清晰的、由远及近的汽车引擎声,以及车库门开启的摩擦声!
他回来了!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又坐回了沙发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紧张和……一丝隐秘的期待?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
一股湿冷的寒气夹杂着雨水的腥味涌了进来。厉墨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壮的肌肉线条,头发也被雨水打湿,几缕黑发凌乱地垂在额前,显得有几分罕见的狼狈。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怒气?周铭跟在他身后,同样浑身湿透,脸色凝重。
厉墨宸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苏婉清,脚步明显顿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意外的神色,随即被浓重的墨色覆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因为疲惫和寒冷而显得格外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悦的质问。
苏婉清被他问得一愣,瞬间从刚才那点隐秘的期待中跌回现实,脸颊有些发烫,窘迫地站起身:“我……我下来喝杯水,听到雨声太大,就……坐了一会儿。”
这个借口蹩脚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厉墨宸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看到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踩在地毯上,眉头蹙得更紧。他没有戳破她的谎言,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回去睡觉。”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径直朝着楼梯走去,脚步因为湿透的皮鞋而显得有些沉重。周铭歉意地看了苏婉清一眼,连忙跟上。
苏婉清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的、冰冷而疲惫的背影,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关心,有失落,有难堪,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她等了他大半夜,换来的只是一句冰冷的“回去睡觉”。
所以,她刚才的担心,果然是多余而可笑的。
她默默地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主卧传来的、隐约的淋浴水声。
他洗了很久的热水澡。
苏婉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水声停了。一切重归寂静。
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了她的房门外。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僵硬。他会进来吗?因为看到她等在楼下?还是……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脚步声只是在门口停顿了那么几秒,然后,便响起了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是他主卧的门被关上的声音。
他回去了。
苏婉清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空虚和冰凉。
这一夜的等待,像一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仓皇开始,狼狈收场。
而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给予她想要的回应,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雨停了,夜更深了。
苏婉清蜷缩在被子里,感觉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寒冷。
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在这场交易里,动心,是最大的禁忌和愚蠢。
而她,似乎已经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