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等待的难堪和冰冷,如同浸透骨髓的寒气,在苏婉清心里盘桓了好几天。她更加刻意地减少与厉墨宸的接触,将自己埋首于画室,用颜料和线条构筑一个暂时可以逃避现实的世界。
厉墨宸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更加明显的疏离,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探究的眼神都吝于给予。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仿佛生活在平行的时空,唯一的交集便是那沉默而压抑的餐桌上。
这天晚上,厉墨宸又有应酬。苏婉清早早用了晚餐,便回了房间。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晴朗的夜空,与那晚的暴雨形成鲜明对比,心里却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和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比平时归来时要嘈杂许多。苏婉清的心微微一紧,下意识地屏息倾听。
似乎是周铭和李伯的声音,夹杂着一些模糊的低语。然后,是沉重的、略显踉跄的上楼脚步声。
他喝醉了?这个认知让苏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在她印象里,厉墨宸永远是冷静自持、掌控一切的,很难想象他醉酒的模样。
脚步声在二楼走廊响起,没有走向主卧,反而在她房门外停顿下来。苏婉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僵硬。
他会进来吗?像上次那样?还是……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
苏婉清怔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在敲她的门?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回应,该不该开门。协议里没有规定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苏……婉清……”
门外,传来厉墨宸低沉而沙哑的呼唤,带着浓重的醉意,吐字有些含糊不清,却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全名。不是冰冷的“厉太太”,也不是疏离的“苏小姐”,而是“苏婉清”。
这三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击中了苏婉清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拧开。
“开门……”门外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敲了一下门,声音带着醉后的执拗。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轻轻拧开了门锁。
门开了一条缝。厉墨宸就站在门外,高大的身躯微微倚靠着门框,领带松垮地扯开,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精致的锁骨。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平日里锐利冰冷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迷离的水雾,正直直地望着她。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雪松味,形成一种奇异而危险的气息。
“你……有事吗?”苏婉清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有些发紧。
厉墨宸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竟然推开房门,踉跄着迈了进来。他的脚步虚浮,苏婉清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他,却被他整个人的重量带得向后倒去,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厉墨宸!”她惊呼一声,被他禁锢在他滚烫的身体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
厉墨宸低下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窝,带着浓郁的酒意。他的目光迷离地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辨认什么,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是你……”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果然,又是这样。他喝醉了,所以卸下了伪装,开始质问为什么是她这个“替身”出现在这里。
一股尖锐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她用力想要推开他:“你喝醉了,回去休息吧。”
“我没醉……”厉墨宸固执地否认,手臂却收得更紧,将头埋在她的颈侧,滚烫的额头贴着她微凉的皮肤,呼出的热气灼得她一阵战栗。
“清清……”他忽然又模糊地唤了一声,这次不是连名带姓,而是带着一种近乎依赖和脆弱的昵称。
苏婉清浑身一震,彻底僵住了。清清……他是在叫她吗?还是……在叫那个他心底真正的“清清”?夏薇薇的小名,是不是也叫“薇薇”之类的?
巨大的酸涩和混乱席卷了她。她分不清他此刻的醉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又有几分是属于她的。
“我好累……”厉墨宸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脆弱,“他们都想要……想要更多……没完没了……”
他像是在对她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的茫然和倦怠,与他平日那个叱咤风云、冷酷无情的形象判若两人。
苏婉清听着他断断续续、含糊不清的低语,心头的愤怒和委屈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背后或许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沉重压力。
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这个认知,让她原本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没有再挣扎,任由他靠着。他的手无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力道很大,勒得她有些疼,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被需要的感觉。
“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他又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沉重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竟然就这样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苏婉清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男人的体重完全压在她身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混合着酒气和雪松的味道,将她紧紧包裹。
她该怎么办?叫李伯?还是把他扶回主卧?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厉墨宸似乎睡得不太安稳,动了动,脸颊无意识地在她的颈窝蹭了蹭,像个寻找温暖的孩子。
这个无意识的亲昵举动,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苏婉清所有的理智和防备。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些关于替身、关于羞辱的念头,在这一刻奇异地消散了。
她艰难地挪动脚步,用尽全身力气,半扶半抱地将这个沉睡的、卸下所有盔甲的男人,一点点挪向自己的床。好不容易将他安置在床上,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厉墨宸一沾到柔软的床铺,便自发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苏婉清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占据了她大半个床铺的、毫无防备的男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替他脱掉了皮鞋,盖上了被子。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柔和了那份冷硬。
酒后吐真言。他今晚那些破碎的话语,那个依赖的拥抱,那个亲昵的蹭动,到底几分是醉,几分是真?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看着此刻安静睡去的他,她心里那些坚冰,似乎在悄无声息地融化。
这一夜,苏婉清没有回画室的小沙发。她就在床边的扶手椅上,蜷缩着守了一夜。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看着月光在他脸上移动,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又柔软的平静。
直到天光微熹,厉墨宸的眉头动了动,似乎有醒来的迹象。
苏婉清像受惊的兔子,立刻站起身,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守了他一夜。
清晨,苏婉清在餐厅里,心情忐忑地等待着。她不知道酒醒后的厉墨宸,会如何对待昨晚那个失控的夜晚。
厉墨宸下楼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西装革履,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任何宿醉的痕迹,眼神也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深邃。
他在主位坐下,开始用早餐,整个过程没有看苏婉清一眼,也没有提起昨晚任何一个字。
仿佛那场雨夜归来的醉酒,那个靠在她肩头的脆弱男人,那些含糊的真言,都只是她做的一场荒诞的梦。
苏婉清低下头,默默吃着早餐,心里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将那个夜晚封存在记忆里,当作一个秘密。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她看向他时,那再也无法纯粹平静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