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事件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知。
厉墨宸依旧是那个冷漠、高效的厉氏总裁,仿佛那晚靠在她肩头喃喃自语的脆弱男人从未存在过。他不再提及那夜半分,甚至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未曾给予苏婉清。这种刻意的忽视,比直接的质问更让苏婉清感到一种无声的压力。
她同样选择了沉默,将那晚的记忆深深埋藏。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她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地留意他眉宇间是否藏着疲惫,会在晚餐时,下意识地观察他有没有按时吃饭,胃口如何。那种不受控制的关切,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让她感到惊慌,却又无法遏制。
这天下午,李伯找到正在画画的苏婉清,面色有些为难:“太太,先生吩咐,需要整理一些旧物,主卧旁边那个闲置的小书房有些杂物需要清理出来,您看……方不方便帮忙看一下,有些似乎是老夫人的旧物,我们不好擅动。”
厉墨宸母亲的东西?苏婉清有些意外。那个忧郁而疏离的贵妇人,似乎在这个家里存在感很低。她放下画笔,点了点头:“好的,我去看看。”
那间小书房确实闲置已久,堆放着一些蒙尘的家具和纸箱。苏婉清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颇为精致的桃木首饰盒,上面没有锁。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打开了它。
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珠宝,只有一些零碎的老物件:几封泛黄的信笺,一把小巧的银梳,还有……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旧相册。
苏婉清的心跳莫名加快。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能抵抗住好奇心,翻开了那本相册。
前面大多是厉墨宸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些家族合影。翻到后面,出现了少年时期的厉墨宸。照片上的他,眉眼间已有了如今的轮廓,但眼神却不似现在这般冰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苏婉清的目光被一张合照吸引。那是在一片葱郁的草坪上,看起来是某个学校的活动。少年厉墨宸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抹罕见的、真实的笑意。而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同样校服裙的女孩,女孩歪头靠向他这边,笑容明媚灿烂,如同阳光下的向日葵。
那个女孩,即使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苏婉清也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夏薇薇。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宸&薇,十七岁夏,愿时光永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窒息般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原来,他们那么早就认识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照片上少年厉墨宸那温柔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那声醉后的“清清”,此刻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所以,不是替身。
是因为,她苏婉清,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进入过他的世界。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早已被另一个身影占据,从少年时代起,根深蒂固。
她颤抖着手,继续往后翻。还有几张他们稍大一些的合影,在舞会上,在旅行中,每一张,夏薇薇都笑得那么耀眼,而厉墨宸站在她身边,虽然表情依旧不算丰富,但那份自然而然的亲近感,是骗不了人的。
最后一张,似乎是在国外,背景是著名的情人桥。两人都已是青年模样,夏薇薇亲密地挽着厉墨宸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上,厉墨宸低头看着她,侧脸的线条是她从未见过的柔和。照片拍得有些模糊,却将那份缱绻情意捕捉得淋漓尽致。
“愿锁此桥,此生不离。”——背面依旧是那娟秀的字迹。
“啪嗒”一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照片上,晕开了墨迹。苏婉清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巨大的酸楚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所有之前的猜测、疑虑,此刻都有了确凿的证据。那些他偶尔流露的、让她心绪不宁的瞬间,与这些照片比起来,显得多么苍白可笑。
她只是一个被协议绑来的、用来应付家族和外界目光的幌子。而他心底的白月光,自始至终,都只有夏薇薇一人。那些关于家族反对的传闻,恐怕也是真的。所以他娶她,是为了反抗?还是为了……保护他真正在意的人,不被打扰?
各种念头疯狂地撕扯着她的心。她猛地合上相册,像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烙铁,将它塞回首饰盒,仓皇地逃离了那间小书房。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无声地痛哭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伤心,都要绝望。那是一种被彻底否定了存在价值的痛楚。
晚餐时分,苏婉清借口身体不适,没有下楼。她无法面对厉墨宸,无法再戴着面具,扮演那个一无所知、安分守己的“厉太太”。
厉墨宸似乎并未在意,只是让李伯派人送了清淡的粥菜上来。
夜深人静,苏婉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亮。那些照片如同梦魇,在她眼前反复闪现。少年厉墨宸温柔的笑,夏薇薇明媚的脸,情人桥上的缱绻……每一帧画面都像一把刀,凌迟着她的心。
第二天,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苍白得吓人。在餐厅遇到厉墨宸时,她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匆匆吃了两口便想离开。
“站住。”厉墨宸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落在她异常憔悴的脸上,眉头微蹙,“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缩,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垂着眼睫:“没什么,可能昨晚没睡好。”
厉墨宸盯着她看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苏婉清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他看出端倪。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注意休息,别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是。”苏婉清如蒙大赦,快步离开了餐厅。
接下来的几天,苏婉清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水分的花朵,迅速枯萎下去。她不再去花园,连画室也很少去了,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厉墨宸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看她的眼神,偶尔会多停留几秒,带着一种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这天,苏婉清在房间里整理画稿,不小心碰掉了床头柜上的一个文件夹。里面的文件散落出来,其中夹杂着几张似乎是建筑设计图的复印件。
她弯腰去捡,目光无意中扫过图纸的一角,上面标注着“三楼整体改造方案(薇薇专属)”。
薇薇专属……
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炸开!
三楼!那个厉墨宸明令禁止她踏足的禁区!原来是……他为夏薇薇准备的?
所以,他不仅心里装着夏薇薇,甚至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也早已为她预留了专属的空间?那她苏婉清算什么?一个暂时占据着主卧对面房间的、多余的房客?
巨大的羞辱感和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瘫坐在地上,看着散落一地的图纸和文件,只觉得天旋地转。
原来,她不仅不配做替身,甚至连在这个“家”里,都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位置。这里的一切,包括那个冷漠的男主人,或许都在等待着真正主人的归来。
照片带来的冲击,与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叠加在一起,彻底击垮了苏婉清强撑的防线。
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了。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她注定输得一败涂地的局。而她,竟然还差点可悲地动了心。
眼泪汹涌而出,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绝望,如同最寒冷的冰,将她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