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时光在静谧中缓缓流淌,如同沙漏中细密的沙粒,无声却坚定。
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被西斜的日光拉长,投射在干净的地面上,交织成一幅温暖而安详的图画。
良久,靠在雪沁霜肩头的古曦沫,忽然极轻、极柔地开口,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沁哥哥……你现在,还要问那三个问题吗?”
雪沁霜微微一怔,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昨日在黑风寨那昏暗、充满血腥与杀机的房间里。
那时,他骤然听到“沁哥哥”这三个字,心神巨震,警惕与疑虑如同冰潮般汹涌而上,他下意识地锁紧了怀中少女,声音冷冽如刀,抛出了那三个直指核心的问题——
“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今日上演那一场戏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当时,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审视和巨大的不确定性。
雪沁霜的心下意识地紧了紧,仿佛又被那昨日冰冷的锁链缠绕。
昨日,在听到沫儿那句石破天惊的告白——“沫儿的心……早就给了沁哥哥”——之后,这巨大的疑问便如同深渊般横亘在他心中。
可他竟有些……不敢去触碰,不敢去确认。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无论他如何回溯、如何搜寻,都找不到任何关于“古曦沫”这个名字、关于这张清秀容颜的痕迹。
那份空白,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有一丝莫名的恐惧,恐惧这突如其来的深情背后,隐藏着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但现在,少女主动提起了。她将这把开启过往的钥匙,再次递到了他的面前。
雪沁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内仿佛充盈着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期待与忐忑的情绪。
他感觉到靠在他肩头的古曦沫也动了动,她缓缓坐直了身子,转过身,面对着他。
那双水蓝色的眼眸,此刻没有了往日的狡黠与嬉闹,只剩下一种全然的专注与平静,仿佛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他所有的疑问与审视。
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逃避,从不是雪氏子弟的风格,也对不起沫儿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深情。
雪沁霜迎上她专注的目光,冰封的眸子里漾开复杂的波澜,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沫儿,我知道……你对我情深义重,此心赤诚,我亦感同身受。”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最直接的问法:“但是,我们之前……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为何……为何我的记忆之中,竟没有关于你的……一丝一毫的印象?”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谜团,也是所有疑问的起点。
古曦沫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而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带着几分哀婉与了然的笑意。
那笑容,如同秋日潭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的、带着凉意的涟漪,美,却让人心头发涩。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微微偏过头,提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干、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雪沁霜脑海中的问题:
“沁哥哥……你十年前,是不是……有过一段记忆,是缺失的?”
十年前?!
这三个字,如同最沉重的钟槌,狠狠撞响了雪沁霜心底那口尘封已久的、关于遗忘的警钟!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封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裂痕的震动!
没错!十年前!他确实经历过一段极其诡异的时期!
那时,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都忘得一干二净!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过往的空白灵魂,在世间茫然漂泊。
直到后来被家族寻回,经过漫长的调养和引导,他才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凑起大部分的记忆,重新成为了“雪沁霜”。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尝试,关于失忆前那半年左右的时光,他的脑海中始终是一片彻底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仿佛那段时间被人用最锋利的刀,从他的生命历程中完整地剜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任何线索。
这件事,乃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隐秘之一,除了家族中极少数核心长辈和他的授业恩师知晓外,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沫儿……她怎么会知道?!
雪沁霜的怔然与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已然给出了答案。
古曦沫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水蓝色的眼眸中,那抹哀婉之色更浓,更深处,还掺杂了一丝清晰可见的、沉甸甸的自责。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在雪沁霜的心上:
“其实……沁哥哥你会失忆……都是因为沫儿……”
是……因为她?!
雪沁霜彻底怔住,大脑一片空白。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却独独没有想过,自己那段空白的记忆,竟会与眼前这个娇俏灵动、对他一往情深的少女息息相关!是她,导致了他失去了那半年的时光?
古曦沫抬眸看向他,眼中情绪复杂万分,有愧疚,有追忆,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力量,来揭开这段尘封的往事。
“要说明白这些,还得从沫儿的身世说起。” 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稳,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思绪,又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她的目光掠过雪沁霜依旧带着震惊的脸庞,忽然问道:“沁哥哥昨天能找到黑风寨,想必是……跟着那两个山贼,还有沫儿,一起上去的吧?”
雪沁霜从巨大的震惊中勉强抽回一丝心神,点了点头。
随即,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和深深的自责,声音低沉地补充道:“沫儿,我昨日……原本是打算跟着他们一起上山,确认了山寨位置之后,再……再伺机救下你。但最后……”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后怕与懊悔,已然清晰地写在眼底。
他是在自责。自责于自己当时的抉择,将“找到贼巢”置于“立即救人”之前。若非沫儿本身身怀绝技,并非他想象中的柔弱女子,那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是他的经验不足,思虑不够周全,当时必然有更合理的办法,但他却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的想法局限了思维,未能想到更稳妥的两全之策。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江湖阅历的浅薄,在关键时刻便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