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慧宁看着她,知道与曹琴默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无需点透,彼此心照不宣是最好的状态。
她虚抬了一下手,示意曹贵人起身,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毫不掩饰的、经过高度紧张后的疲惫:“妹妹言重了,太过见外。温宜唤我一声姨娘,我疼她、护她,自是应当应分的事。
今夜你也受惊了,想必累得很,快带公主回去好生歇着吧。夜里警醒些,注意公主的体温,明日若公主还有丝毫不适,哪怕只是咳嗽一声,也立刻来回我,万万不可耽搁。”
“是,娘娘关怀,嫔妾谨记于心。嫔妾告退。”曹贵人再次躬身行礼,抱着温宜,心思各异地退出了正殿。她的背影在宫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既单薄又充满了计算。
孙慧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知道今夜之后,她与曹琴默这对因华妃势力而捆绑、实则各怀心思的盟友之间,那根无形的利益之线,似乎又微妙地收紧了几分。
一次原本可能尴尬甚至危险的侍寝危机,被她巧妙化解,竟意外地带来了一個潜在盟友更进一步的靠拢和一份表面人情。这买卖,细细算来,似乎并不算亏。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孙慧宁起身后,特意精心打扮过,妆容明艳夺目,却又巧妙地把握着分寸,不至于夺了翊坤宫正主的风头。
她身着茜红色缠枝莲纹宫装,既显气色又不逾制。带着柳枝,她恭敬地来到翊坤宫给华妃请安。
殿内香气馥郁,华妃刚用过早膳,正慵懒地由宫女捶着腿。
孙慧宁依礼问安后,便例行公事般地寒暄了几句,又回禀了一些启祥宫无关紧要的日常宫务,顺便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懊恼和委屈,抱怨了一下昨日温宜公主突然发热,害得自己没能好生侍奉皇上,言语间将未能固宠的责任推给了意外。
华妃听着,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对这种小事并不十分在意。
孙慧宁觑着华妃今日心情似乎尚可,没有不耐烦的神色,便悄悄给侍立一旁的颂芝使了个眼色。
颂芝会意,微微点头。华妃见状,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戴着华丽护甲的手,语气慵懒:“都退下吧,本宫与丽嫔说会儿体己话。”
左右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立刻屏息静气,鱼贯而出。颂芝则走到殿门口,亲自守着,确保无人偷听。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熏香袅袅。
孙慧宁脸上这才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和凝重,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却又至关重要的事情。
华妃斜倚在铺着软缎的贵妃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尖那枚镶着硕大东珠的鎏金护甲,瞥了她一眼,
见她这副模样,语气慵懒却带着一丝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怎么了?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在本宫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于丽嫔近来频频献上的“忠心”和偶尔展现出的、超出她预期的“机敏”,华妃内心是颇为受用的,这让她觉得自己麾下并非全是蠢材。
孙慧宁这才上前一步,身子微微前倾,靠近榻边,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带着十足的谨慎和一丝恰到好处的、为华妃抱不平的愤慨:“娘娘明鉴,
臣妾接下来要回禀的事,关乎皇后,臣妾思来想去,觉得必须让娘娘知晓,也好早作防备。”
她先铺垫了一句,才切入正题,“娘娘,您可还记得,前些时日,皇后娘娘借口给新人入宫添添喜气,以展现中宫慈爱、泽被六宫,
特意命内务府的人,在那边还没人住的碎玉轩后头,移种了好些棵据说树龄不小、枝叶茂盛的桂花树?”
“嗯,是有这么回事。哼,不过是她惯会装贤惠的手段罢了。怎么,她又想借机搞什么鬼名堂?”华妃挑眉,一提起皇后,她的语气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冷嘲热讽和不屑。
华妃听了孙慧宁先前关于皇后意图的分析,脸上早已没了半分好脸色,那只戴着赤金点翠护甲的手无意识地抬起,又轻轻落在光滑的紫檀木炕几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透露出主人内心的烦躁与不悦。
“臣妾起初也只觉得是寻常的宫苑修缮、添置花木,并未多想。可事后细细琢磨,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踏实,皇后娘娘的手笔,何时变得这般‘体贴入微’、‘面面俱到’过?
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尚未入宫、毫无根基的新人。”孙慧宁蹙起精心描画过的柳眉,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疑虑与警惕,她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带着分享秘密的郑重,
“臣妾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终究是放不下,便私下留了心,悄悄安排了手下最机灵、嘴巴又最严实的一个小太监,日夜轮班,死死盯住了碎玉轩后头那片地方,尤其是移栽树木的动静。”
她顿了顿,观察着华妃越发凝重的神色,才继续用那种带着后怕和邀功意味的语气说道:“这一盯,果然就盯出了蹊跷!
咱们的人竟发现,内务府那帮看似老实干活的奴才,竟敢趁着夜深人乱、埋土填坑的忙乱时候,鬼鬼祟祟地在一棵长势最好的桂树根底下,
偷偷埋了个不大不小、用油布封口、又用泥浆糊得严严实实的陶土坛子进去!那动作,那神色,分明是见不得光!”
华妃原本漫不经心拨弄着护甲的手猛地一顿,凤眸倏地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射向孙慧宁:“坛子?”
她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可知那坛子里装的是什么腌臜东西?”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她语气的转变而凝滞了几分。
孙慧宁连忙摇摇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混合着嫌恶、惊惧,又夹杂着一丝“立下大功”的隐秘得意表情,声音压得更低,
仿佛怕那坛子里的东西隔着空气沾染了晦气:“臣妾当时怕打草惊蛇,坏了娘娘的大事,没敢当场就打开验看。但想着他们这般鬼鬼祟祟、深更半夜埋下去的东西,岂能是什么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