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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霜降这天,世玄的教室来了位特殊的旁听者。老人穿着深蓝色中山装,胸前别着枚褪色的校徽,手里捧着本 1953 年版的《朱自清散文选》,书页边缘已经磨成了圆弧。

“我是来还书的。” 老人把书放在讲台上,指腹在扉页的钢笔字上轻轻摩挲,“六十年前向你父亲借的,他说‘好文章要流通着看’。”

世玄翻开泛黄的书页,父亲年轻时的字迹跃然纸上:“荷塘月色不是景,是心里的清辉。” 墨迹已经发褐,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力道。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在煤油灯下批注文章,说每个字都有体温,得用真心去焐。

“那时候我总在作文里写‘革命理想高于天’,” 老人的目光落在《背影》的插图上,“你父亲却让我写父亲送我上火车时,棉袄上的补丁沾着霜。他说,大情怀要从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长出来。”

窗外的银杏叶正往下落,像无数只金色的蝴蝶。林小满抱着作业本经过,看见老人在临摹父亲的批注,笔尖在宣纸上洇出淡淡的墨痕,像极了她在博物馆见过的古帖摹本。

“爷爷,您写的‘蹒跚’两个字,比打印机还好看。” 女孩把刚泡好的茶放在砚台边,“世玄老师说,您当年写的《车站》,是他们那届的范文。”

老人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那篇文章得了满分,可我总觉得,是你父亲帮我找到了心里的话。”

世玄望着墙上 “种月轩” 的匾额,突然想起上个月整理父亲遗物时,发现的那本学生名册。泛黄的纸页上记着七十多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句评语:“王建军,写锄头像‘沉默的战友’,有生活气”“李红梅,‘母亲的白发像落雪’,共情力强”…… 最后一页写着:“教书是让更多人学会心疼这个世界。”

冬至前夜,培训学校的暖气坏了。世玄生了盆炭火,学生们围着炭盆读《湖心亭看雪》。陈阳用冻红的手指点着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突然说:“我爷爷说,他当年在东北教书,教室里没有炭盆,就和学生们跺着脚背《沁园春?雪》,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能御寒。”

炭火噼啪作响,把每个人的脸映得通红。周明宇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说是母亲炖的羊肉汤:“她说当年您总留她在教室补课,现在该轮到她给您送热汤了。”

汤香混着墨香在屋里弥漫,林小满突然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炭盆前:“我给大家背段新写的作文吧 ——《教室里的春天》。” 她的声音像刚解冻的溪流,带着清冽的朝气,“炭火是太阳的小弟弟,书本是春天的邮差,世玄老师的眼镜片上,总沾着星星……”

老人悄悄抹了把眼睛,把那本《朱自清散文选》放进捐赠箱。箱子里已经堆了不少书,有苏晓晓从英国寄来的双语版《唐诗三百首》,有周明宇整理的《留守儿童诗歌集》,还有陈阳扫描的爷爷教学笔记,每本扉页上都盖着 “种月轩” 的印章。

春节前的最后一节课,世玄给每个学生发了张红宣纸。“写副春联吧,” 他蘸着金粉在纸上写下 “读书随处净土”,“不用查典故,写心里最想说的话。”

林小满写的是 “字里行间有明月,春夏秋冬皆课堂”;陈阳写的是 “爷爷的粉笔头,长出新绿了”;周明宇的春联最简单,只有四个字:“薪火不熄”。

大年初二的清晨,世玄被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见十几个学生站在雪地里,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副春联。周明宇的母亲踩着雪过来,手里捧着个红布包:“孩子们说要给您拜年,还说…… 要把春联贴在您父亲的书房门口。”

红布包里是副装裱好的春联,是当年父亲写给首届学生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墨迹已经淡了,却在雪光里透着温润的光泽。世玄望着学生们冻得发红的鼻尖,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教育是场接力赛,自己跑的这一棒,要稳稳地交到下一棒手里。

开春后,张老师的国学馆来了批特殊的学员 —— 一群退休老人。他们不背诗词,只让世玄讲《老残游记》里的白妞说书,讲《红楼梦》里的茄子做法,讲那些藏在文字里的烟火气。

“以前总觉得读书是为了应付考试,” 有位退休工程师在笔记本上画着《清明上河图》的局部,“现在才明白,好文章能陪人过日子。”

世玄在黑板上写 “人间至味是清欢”,粉笔末落在肩头,像落了层细雪。他望着台下认真听讲的老人,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最后句话:“教到老,才懂教育不是灌输,是唤醒。”

初夏的蝉鸣刚起时,林小满在全市作文竞赛里得了金奖。她的《种月轩记》里写:“世玄老师的教室里,连灰尘都带着墨香,在阳光里跳着诗的舞。” 颁奖典礼上,她把奖杯递给世玄:“这是给‘种月轩’的,不是给我的。”

台下突然响起整齐的吟诵:“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世玄回头,看见周明宇带着文学社的同学站在后排,苏晓晓从英国寄来的视频投影在墙上,她的学生们举着中英国旗,跟着节奏轻轻摇晃。

散场时,张老师拍着他的肩膀笑:“老伙计,你这‘种月轩’都种到国外去了。” 世玄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觉得父亲书房里的那盏灯,从未真正熄灭过,它只是化作了无数星光,落在了不同的地方。

秋分又至,世玄在整理教案时,发现了张泛黄的便签。是十年前苏晓晓写的:“老师,我以后也要开间教室,让文字像蒲公英一样飞。” 字迹稚嫩,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他把便签夹进《教师手记》,旁边是周明宇的师范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林小满的作文手稿,陈阳爷爷的教学笔记……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在地面铺成厚厚的地毯。世玄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明天要讲的《劝学》,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像极了岁月在轻轻歌唱。他忽然明白,所谓无悔,不过是把热爱的事做久了,就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就像父亲书房里的墨香,早已融进了他的骨血里。

暮色漫进教室时,他仿佛看见父亲站在讲台上,对着年轻的自己说:“教学生看见月亮,也让他们成为别人的月亮。” 而此刻,那些被他点亮过的星星,正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照亮更多等待被唤醒的灵魂。

世玄锁门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串山楂红,是林小满用红线串的,下面系着张纸条:“先生,霜降记得添衣。” 晚风掀起他的衣角,带着远处孩子们的笑声,那笑声里混着 “关关雎鸠” 的吟诵,像串被风吹响的风铃,在墨香里摇摇晃晃,摇过了春秋,也摇向了更远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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