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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惊蛰那天,世玄的教室飞进只燕子。小家伙撞在玻璃窗上,扑棱着翅膀掉在《诗经》上,翅尖沾着的春泥蹭脏了 “燕燕于飞” 的篇目。林小满踮着脚去够,辫子梢扫过陈阳正在抄写的《尔雅》,墨滴在 “鸠,鸠鸽也” 旁边洇出个小点儿。

“它是来做窝的。” 周明宇举着相机拍下这幕,镜头里燕子正歪着头啄书页,“我妈说,当年您教室的房梁上,也有燕子窝,您总说这是‘春到人间草木知’的活注解。”

世玄用宣纸卷成筒,轻轻将燕子捧到窗外。老槐树枝桠间果然有个新垒的泥窝,几只雏鸟探出头来,黄嫩的喙张成小小的月牙。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的雕花木窗,每年清明都会有燕子来筑巢,父亲总把《禽经》放在窗台上,说 “万物有灵,皆可入诗”。

谷雨前的最后节诗词课,世玄带学生们去了郊外的桃园。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在《桃花源记》的打印稿上,像谁撒了把碎雪。林小满突然指着远处的稻草人笑:“那不是‘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吗?”

田埂上蹲着位戴草帽的老者,正用树枝在泥地上写 “桃之夭夭”。见他们过来,老者直起身笑:“我是张老师国学馆的学员,听说世玄老师带学生来采风,特来讨教。” 他手里的树枝还在滴着泥水,“这‘灼灼其华’的‘华’,是不是通‘花’?”

陈阳蹲下来,用手指在泥地上画:“爷爷说,古字通假就像认亲戚,看着不一样,骨子里是一家人。” 老者的眼睛亮起来,摸出个布包,里面是本油印的《诗经草木考》,封面上写着 “1968 年春,于知青点”。

夕阳把桃林染成金红色时,学生们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速写:林小满给桃花瓣写 “瓣瓣是春天的邮票”,陈阳给蜜蜂题 “带蜜的信使”,周明宇则把众人的句子抄在桃树干上,说要让来年的桃花读这些诗。

回城的路上,世玄收到苏晓晓的视频。伦敦的樱花开了,她的学生们举着毛笔在花瓣上写 “落英缤纷”,蓝眼睛的小姑娘举着沾墨的手指问:“Susie 老师,‘缤纷’是不是像彩虹碎了?”

“他们现在能背《关雎》了。” 苏晓晓的声音混着风声,镜头突然转向窗外,“您看,我也在教室外种了棵桃树,等结果了寄给您。”

小满那天的作文里画了张地图,从 “种月轩” 出发,画着弯弯曲曲的线,终点在伦敦的樱花树下,旁边写着 “文字是不会迷路的船”。世玄用红笔在旁边画了只燕子,翅尖沾着桃花瓣,像带着封信飞向远方。

入夏后的暴雨总来得猝不及防。有次课上正讲《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窗外的雨突然倾盆而下,铁皮屋顶被砸得噼啪响。林小满突然站起来:“老师,咱们去帮隔壁的修车铺搬工具吧!”

修车铺的王师傅是周明宇爷爷的老伙计,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往屋里挪轮胎。学生们七手八脚地帮忙,陈阳抱着本《天工开物》躲在屋檐下,突然说:“这里的扳手、螺丝刀,和《考工记》里写的‘审曲面势,以饬五材’对上了!”

雨停时,天边挂着道彩虹。王师傅给孩子们煮了绿豆汤,世玄在湿漉漉的门板上写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粉笔字被水汽晕开,像幅水墨画。周明宇举着相机拍个不停,说要给这张照片起名叫 “课堂在窗外”。

立秋那天,“种月轩” 收到个大木箱。苏晓晓寄来的桃树竟然结果了,二十几颗粉白的桃子裹在软纸里,每个桃子上都贴着小纸条,是她学生写的中文:“月亮果”“诗的味道”“谢谢世玄老师”。

世玄把桃子分给街坊邻居,剩下的做成桃酱,装在玻璃瓶里送给学生。林小满的瓶子上画着桃花,陈阳的写着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周明宇则在瓶底刻了行小字:“此桃来自伦敦,根在种月轩”。

重阳节前,张老师带着国学馆的老学员来拜访。众人围坐在老槐树下,就着菊花茶读《登高》。有位退休护士突然说:“年轻时总觉得‘艰难苦恨繁霜鬓’是夸张,现在才懂,这每个字都浸着过日子的滋味。”

世玄望着枝头沉甸甸的槐角,像串挂着的墨玉珠子。他想起父亲说过,真正的学问不在书本里,在柴米油盐里,在悲欢离合里,在每个普通人认真生活的模样里。

冬至前夜,世玄正在批改作业,突然接到周明宇的电话。师范大学的文学社要办 “种月诗会”,邀请他去当顾问。“老师,我们想复刻您当年的‘围炉读诗’,” 周明宇的声音带着兴奋,“还找了木工师傅,按您教室的样子做了迷你炭盆模型。”

诗会那天,世玄特意穿了父亲留下的蓝布长衫。学生们围着电子炭盆朗诵,林小满读的《种月人》获了一等奖,当她念到 “每个认真教书的人,都是在给世界缝补月光” 时,台下突然亮起片手机闪光灯,像无数颗星星落在屋里。

散场时,张老师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是副新刻的图章,“种月轩” 三个字周围刻满了诗句,从 “床前明月光” 到 “明月几时有”,最后收尾的是 “千里共婵娟”。“这是国学馆的老学员们凑钱刻的,” 张老师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不管谁接你的班,都得把这章子传下去。”

世玄把图章盖在诗会纪念册上时,突然发现扉页上有行熟悉的字迹。是苏晓晓写的:“当年您教我们仰望星空,现在我们带更多人看见月亮。” 墨迹旁边,贴着片伦敦的樱花瓣,已经压成了透明的标本。

又一年秋分,世玄在整理旧物时,翻出本 1985 年的教学日志。泛黄的纸页上,父亲用红笔写着:“今日教《师说》,问学生‘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中,何为‘道’?有个叫世玄的孩子说,道是让每个灵魂都发光。”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燕子窝空了,窝里还留着几根去年的羽毛。林小满抱着新出版的《种月轩诗文集》跑进来,封面上印着三代人的照片:父亲站在黑白照片里,他站在彩色照片里,林小满和周明宇他们站在最新的合影里,身后是写满诗句的黑板。

“老师,出版社说要加印呢!” 女孩的辫子上别着朵小雏菊,“苏晓晓老师寄来序了,说这是‘月亮的家谱’。”

世玄翻开诗集,最后页是张空白的宣纸,旁边印着行小字:“请写下你心里的月亮”。他拿起毛笔,蘸着新磨的墨,写下 “生生不息” 四个字。墨迹落在纸上时,他仿佛听见无数个声音在应和,从父亲的煤油灯旁,从苏晓晓的伦敦课堂,从周明宇的师范校园,从每个被文字点亮过的角落。

暮色漫进书房时,世玄锁上门。门把手上挂着串晒干的桃核,是林小满用红绳串的,每个桃核上都刻着个字,连起来是 “墨香里的春秋”。晚风穿过走廊,吹动墙上的教学日志,纸页翻动的声音,像极了岁月在轻轻诉说,诉说着个教书人用辈子证明的真理 —— 所谓无悔,不过是让热爱的种子,在时光里长成森林,而自己,甘愿做那个最沉默的守林人。

月光爬上台阶时,他回头望了眼亮着灯的教室。窗台上的作文本摞得整整齐齐,最新的那页上,有个刚入学的孩子写着:“我看见过月亮,也想成为月亮。” 世玄笑了笑,转身融入夜色里,身后的灯光在地面铺成条路,像给后来者留下的,串永远不会熄灭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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