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暮色彻底笼罩客厅。

许安宁瘫坐在玄关冰冷的地砖上，怀里抱着那个厚重的牛皮纸袋，像抱着一块寒冰。

沈执留下的“告知函”。

他用她最熟悉的、最“学术”的方式，给了这场荒诞研究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终结。

她颤抖着手，抽出那叠沈执打印的“补充说明”。

标题刺眼。

她强迫自己看下去。

没有情绪化的指责，只有条分缕析的“数据反馈”，一如他工作中的行文风格：

· 第一章：关于“纯粹崇拜”的数据异常。 样本S指出，部分崇拜言论与观察到的研究主体（许安宁）偶尔流露的洞察力存在逻辑矛盾，质疑其“纯粹”属性的真实性。

· 第二章：关于“被依赖感”的效用分析。 样本S承认该策略短期有效，但长期依赖此单一模式，暴露研究目的性过强，缺乏情感自然流动。

· 第三章：关于“情感慰藉”的可持续性评估。 样本S单方面认定，基于虚假人设建立的情感链接不具备可持续性，且对投入真实情感的一方（样本S）造成严重损害。

· 结论： 经样本S重新评估，认定该田野调查因研究伦理缺失及数据源头污染（情感欺诈），已失去所有学术价值与研究意义。现单方面终止一切配合，并建议研究主体（许安宁）立即销毁所有相关数据，单方面终止研究关系。

落款处，没有签名，只有一行冰冷的打印字体：

样本S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心上。

他不仅否定了她的研究，更用这种极致理性的方式，将她所有的“表演”拆解得体无完肤，将她钉在了“情感欺诈”的耻辱柱上。

【田野调查，正式宣告失败。数据作废。样本S单方面脱离观测。研究主体……价值归零。】

“嗬……”许安宁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将脸埋进冰冷的纸张里，肩膀剧烈颤抖。

原来，被他用对待工作的方式冷漠剖析，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令人绝望。

—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死寂。

是导师。

许安宁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看着催命符。她不敢接。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归于沉寂。紧接着，一条微信弹了出来：

「安宁？初稿收到没？周三前必须给我了！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论文……初稿……

那个让她付出一切，又毁掉一切的根源。

她看着地上散落的、沈执不屑一顾的论文稿，又看看怀里这份冰冷的“告知函”，突然觉得无比讽刺，无比疲惫。

她拿起手机，手指颤抖地敲下回复：

「老师，论文……可能写不完了。数据来源……出了问题。非常抱歉。」

发送。

几乎在瞬间，导师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许安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许安宁！怎么回事？！什么叫数据来源出了问题？那个‘样本S’不是进展顺利吗？你知不知道这篇论文对你多重要……”导师焦急的声音劈头盖脸传来。

“老师，”许安宁打断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有一种异常的平静，“样本S……他发现了。一切……都结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导师的声音沉了下来：“发现了？什么意思？你暴露了？那……数据呢？能不能补救？或者我们换个角度，就写精英男性发现被研究后的反应……”

“不了，老师。”许安宁轻声拒绝，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数据……没意义了。这篇论文，我不写了。”

“你说什么？！许安宁你疯了！你为这个课题付出了多少……”

“我是疯了。”许安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但我不想再继续了。对不起，老师，让您失望了。”

她不等导师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关机。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

她失去了论文，失去了导师的期望，更失去了……沈执。

她蜷缩在玄关的角落里，抱着那份冰冷的“告知函”，像一只被遗弃在废墟上的幼兽。

夜色深沉。

没有开灯的房子里，只有窗外零星的路灯光芒渗入，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

这里，曾经因为她拙劣的表演，而短暂地拥有过一丝烟火气和温暖。

现在，一切都打回原形，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彻骨。

田野调查结束了。

她的学术野心，也随着这份“告知函”，一同葬送。

而心里那片刚刚萌芽的、真实的爱意，还未见光，便已在这片她自己制造的废墟里，奄奄一息。

下一步，该去哪里？

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