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
一个有营养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4章

试生产启动的第三个星期,意外来了。

林晚的指尖几乎是颤抖着抚过检测报告上那串刺眼的数字,凉意顺着指缝钻进血管,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最新一批发酵的酒样,香气物质峰值赫然比标准线低了30%,旁边附着的口感评测栏里,“单薄”“寡淡”的字样像针一样扎进她的眼睛——问题精准地指向了她倾注了半年心血培育的第三十七代酵母菌,小试时稳定得如同磐石的菌种,一进入规模化发酵罐,活性竟凭空“缩水”了。

“别急,我们再做一次梯度培养,从32℃到36℃,每度设三个平行样,看看是不是发酵温度的细微波动影响了活性。”沈亦辰的声音适时从实验室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手里却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陶瓷杯壁氤氲出的白汽,在冷空气中绕出细小的圈。

林晚抬头时,正撞见他弯腰递杯的动作,袖口轻轻滑落,露出一截手腕,上面还沾着几点未擦净的酒渍——想必是刚从车间的发酵罐区过来。她接过姜茶,杯壁的暖意顺着掌心一路往上爬,堪堪抵到心口,却压不住那股从五脏六腑里翻涌上来的慌乱。

“明明小试的时候反复测过几十次,温度、pH值、溶解氧,每一项参数都卡在最优区间,怎么一放大就出问题……”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更会说我这‘洋法子’不靠谱,说不定当场就要叫停扩产。”

继父张建国的抵触像一根无形的刺,这些天一直扎在她心里。老爷子守了一辈子老酒厂,坚信酿酒靠的是“天、地、手”三样,蒸粮的火候要靠掌心的老茧量,封坛的红泥要凭鼻尖的湿气闻,对她这些“插电的盒子”“装菌的管子”向来带着偏见。前天才刚因为新设备噪音大的事拌了嘴,如今菌种又出了岔子,简直是往老爷子的火气上添柴。

沈亦辰拉过旁边一把折叠椅,在她身边坐下,椅子腿蹭过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张厂长不是反对扩产,是怕我们丢了酒厂的根。”他的目光落在实验台上摊开的老工艺记录册上,那是张建国亲手誊写的,扉页还印着酒厂刚创办时的红章,“我刚才去酒窖看了,他还在挨个检查老坛的封泥,手里的竹刮刀都磨得发亮了。他说,酿酒和做人一样,得沉得住气,不能急着催熟,也不能丢了本味。”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本记录册的边角已经翻得起了毛,页脚处还有张建国批注的“雨前封坛,味更醇”的字样。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蹲在酒窖门口看继父封坛,红泥在他掌心揉得发亮,每一下按压都带着郑重的力道,那时她不懂,只觉得那红泥像块好玩的橡皮泥。直到后来读了微生物专业才明白,那看似粗糙的手工里,藏着老匠人对菌群环境最精准的把控。

她深吸一口气,将姜茶放在一边,抬手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我再测一次菌种的OD值,顺便做个革兰氏染色,看看菌体形态有没有异常。”

沈亦辰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起身,走到旁边的操作台帮她整理杂乱的检测试纸。他的动作很轻,分类、排序、标注,每一步都做得有条不紊,连试纸边缘都对齐得整整齐齐。实验室里很快只剩下移液枪“嗒嗒”的取液声、培养箱运行的低鸣,以及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窗外早已黑透了,酒厂的灯大多灭了,只有实验室和车间的几盏长明灯还亮着,像黑夜里被遗落的星星。月光透过结着薄霜的玻璃窗,洒在实验台上,给那些玻璃器皿镀上一层薄薄的银霜,连沈亦辰的发梢都沾了点清辉。林晚专注地调着分光光度计,眼角的余光却总能不经意瞥到他的身影——他正低头看着她之前的实验记录,眉头微蹙,手指在纸上轻轻点着,似乎在梳理数据脉络。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挂钟“当”地敲了一下,惊醒了有些失神的林晚。她抬头一看,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这时,培养箱的提示音突然响起,她几乎是扑过去打开箱门,取出那支刚培养好的菌种试管。

透过显微镜的目镜,当看到那些呈椭圆形、排列整齐的酵母菌菌体,以及电脑屏幕上缓缓跳至0.6的OD值时,林晚的眼眶猛地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稳定了,菌种活性终于稳定了!她反复调焦确认了三遍,才敢摘下目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

“我说过,你培育的菌种,和你一样坚韧。”沈亦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笑意。他递过来一张纸巾,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手背,像被电流轻轻击了一下。

林晚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眼角,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她这才发现,沈亦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她抬头时,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昏黄的台灯透过他的眼镜片,折射出细碎的光,镜片后的眼神却格外清晰,没有了平时讨论工作时的专业锐利,反而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温柔,像月光洒在平静的湖面,泛起细碎的涟漪。

这些天的画面突然在脑海里闪回:她盯着数据走神时,他悄悄放在桌边的热咖啡;她和继父争执后躲在实验室生气时,他默默递来的老工艺画册;她为了优化菌种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时,他带来的温热的粥……她从最初只是依赖他的专业能力,慢慢变成了习惯他的陪伴,甚至开始期待每天在实验室看到他的身影。

“谢谢你,沈工。”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低下头,声音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手指也如麻花般紧张地绞着白大褂的衣角。

沈亦辰却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犹如大提琴的琴弦被轻拨,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温和:“叫我亦辰吧。”他犹如被磁石吸引般,往前凑了半步,目光如鹰隼般牢牢锁住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柔软,仿佛在她耳边呢喃:“林晚,我们不仅是合作伙伴,不是吗?”

“嗡”的一声,林晚的大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整理显微镜旁的载玻片,耳朵却烧得厉害,连耳根都泛起了红。月光恰好落在他放在桌沿的手上,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还有些薄茧——那是常年握笔、操作仪器留下的痕迹,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实验室里的培养箱还在轻轻运转,窗外的月光依旧明亮,姜茶的余温还在掌心未散。林晚的心跳得飞快,却忽然觉得,刚才那些让人窒息的慌乱和焦虑,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柔软的情绪,像发酵成熟的酒体,在心底慢慢漾开了甜。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