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辰的车缓缓地停在了医院楼下,时间显示凌晨四点。此刻的天空还被一层灰蒙蒙的蓝色所笼罩,仿佛整个世界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车窗外,冷风裹挟着秋雨的湿气,如同一股股细小的冰针,直往他的衣领里钻。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却顾不上打伞,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保温桶,然后像一阵风一样,急匆匆地跑上楼去。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这种味道让人感到有些刺鼻。而从病房门的缝隙中,还隐隐约约地透出一股淡淡的药味。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仿佛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氛围,让人的鼻腔都有些发紧。
当沈亦辰跑到护士站时,那里的灯还亮着。值班护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轻声说道:“沈老先生刚刚醒过来一次,您进去的时候,尽量不要让他的情绪太过激动。”
他轻轻地推开那扇白色的病房门,仿佛生怕惊醒了里面的人。门轴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在这片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然而,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却打破了这份安静,它有节奏地响着,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让人无法忽视。
病床上,沈爷爷静静地躺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与白色的床单融为一体。他的手背上扎着输液针,透明的液体通过细长的管道缓缓流入他的身体。由于消瘦,他的指节显得格外突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裂。
当听到那阵轻微的脚步声时,老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有些浑浊,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这突然的光亮。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沈亦辰身上时,先是一愣,随即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固执,还有那无法掩饰的虚弱。
“爷爷。”沈亦辰轻声唤道,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将手中的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老人的手背,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股凉意,仿佛那手已经失去了温度。
“我回来了,您感觉怎么样?”沈亦辰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但内心的焦虑却难以掩饰。昨夜,他匆忙赶回来的路上,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小时候的情景。那时,爷爷总是牵着他的小手,在沈氏老宅的花园里漫步,耐心地教他认识各种花草。那时的爷爷,手是那么有力,笑声是那么爽朗,仿佛能震得树叶都摇晃起来。
沈爷爷轻咳了两声,护士见状连忙递上一杯温水,沈爷爷接过杯子,缓缓地抿了一口,喉咙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声音也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你这么急匆匆地赶回来做什么?江南那边的事情不耽误吗?”他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但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沈亦辰那沾着雨渍的袖口上,关切地说道:“下雨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小心着凉。”
沈亦辰心中一软,他默默地拉开椅子,缓缓地坐了下来。然后,他轻轻地打开了放在一旁的保温桶,一股热气顿时扑面而来。这保温桶里装的,是他特意吩咐厨房为爷爷炖的鸽子汤。沈亦辰生怕这汤会凉掉,一路上都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为它保暖。
“爷爷,这汤还热着呢,您赶紧喝点吧。”沈亦辰用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汤,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待温度适宜后,才将勺子递到了老人的嘴边。接着,他温柔地说道:“江南那边的事情您就放心吧,有晚晚在那里盯着呢,她可比我细心多了。”
提到“晚晚”,沈爷爷喝着汤的动作顿了顿,放下勺子时,语气又硬了些:“你真打算一辈子耗在那个小酒厂?沈氏那么大的家业,你说放就放?”他的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沈氏集团的年报,那是助理昨天带来的,封面上的烫金字体在灯光下晃眼,“我当年把你送出国学管理,不是让你回来酿酒的。”
沈亦辰紧紧握住勺子,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但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反驳。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上个月在酒厂拍摄的,画面中的林晚站在酒窖的陶坛旁,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坛刚封好的桂花酒。她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笑眼弯成了月牙,仿佛那坛酒就是她最珍贵的宝贝。而沈亦辰则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个小本子,正低头专注地听她讲述关于菌种的事情。阳光透过酒窖的小窗洒进来,形成一束束金色的光线,恰好落在两人身上,仿佛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
沈亦辰将照片递到爷爷面前,他的指尖轻柔地按着照片上林晚的身影,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爷爷更加清晰地看到她。接着,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道:“爷爷,您看看这张照片。”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晚晚培育的第四十代菌种,让张叔的酒厂起死回生,从原本濒临倒闭的困境中走出来,如今甚至能够和江南酒庄这样的大企业合作。上次您来酒厂的时候,她还特意为您煮了加了姜丝的黄酒,就是担心您胃寒。您当时可是喝了两碗呢,还直说‘比老宅的陈酿顺口’。”
沈爷爷的目光缓缓地落在那张照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病房里只有监护仪的声音,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细细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叹了口气,声音里的固执像被温水泡软了:“我记得她,那天穿了件浅蓝的衬衫,袖口卷着,手上沾了点酒渍,却把实验室收拾得比家里还整齐。”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凝视着沈亦辰,原本眼中的严肃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特有的温和。他轻声说道:“以前啊,是我太过于执着了,总是觉得只有让你成为‘沈氏继承人’,才是对你真正的好。却忽略了你小时候的那些喜好和快乐。”
老人的话语如同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进沈亦辰的心里。他不禁回忆起儿时的那些日子,那时的他总是喜欢蹲在老宅的酒窖里,好奇地看着管家酿造米酒。而那个小小的他,还曾经偷偷地将桂花塞进酒坛里,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为爷爷酿出“最好喝的酒”。
沈亦辰的身体猛地一震,他完全没有想到爷爷竟然还记得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这些回忆如同一阵春风,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头,让他的眼眶瞬间发热。
“爷爷……”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老人微笑着摆手打断了。
“罢了,路是你自己走的。”沈爷爷的手如同羽毛一般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生怕稍微用力一些就会惊扰到他似的。
沈亦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知道,爷爷虽然嘴上说着“罢了”,但其实心里对他的选择并非毫无波澜。
沈爷爷接着说道:“那个姑娘是个好的,踏实、聪明,还懂你。你要好好对她,别让她受委屈。”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酒厂要是需要资金,或者遇到难处,跟爷爷说。我沈家人,不管走哪条路,都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这句话像块石头落进沈亦辰心里,堵了许久的委屈和紧张一下子散了。他用力点头,声音有些哽咽:“谢谢爷爷,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也不会让晚晚受委屈。”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沈亦辰一直坚守在医院里,全心全意地照顾着爷爷。白天,他会细心地给爷爷喂饭,轻柔地擦拭爷爷的双手,确保爷爷的身体得到最好的护理。而到了夜晚,他则会趴在床边,稍作休息,让自己疲惫的身体得到片刻的舒缓。
每当沈爷爷精神稍好一些的时候,他总会询问起酒厂的事情。他会关切地问起林晚培育的菌种有什么特别之处,仿佛对这个话题充满了浓厚的兴趣。沈爷爷还会回忆起张建国做的红烧肉,询问是否还是那么香气扑鼻。这些问题,让原本略显疏离的祖孙俩之间,渐渐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直到第三天早上,医生说老人病情稳定,可以出院回家休养,沈亦辰才松了口气,买了最早一班去江南的高铁。
江南酒庄的实验室里,灯光柔和而明亮,照亮了林晚专注的面容。她站在培养箱前,眼睛紧紧盯着箱内的菌种,仿佛那些微小的生命是她全部的世界。
林晚的手中紧握着一本记录册,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数据。她的笔尖悬停在纸张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因为她已经是第三次查看这些数据了,心中的思绪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手机。
昨晚,沈亦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爷爷好多了。”这条简单的信息让林晚稍稍安心,但她还是无法抑制对沈亦辰的牵挂。没有亲眼见到他,她的心里始终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
就在林晚心不在焉的时候,培养箱上的绿灯突然亮了起来。这是一个提示,表示箱内的温度需要调整。林晚回过神来,伸手去调节温度旋钮。然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旋钮时,她突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温度,仿佛这个旋钮曾经被另一个人触碰过。
“在看什么?”沈亦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旅途的疲惫,却格外清晰。
林晚像被电击中一样,身体猛地一颤,然后迅速转身。然而,由于动作过于突然,她失去了平衡,径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这个怀抱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气息,仿佛还残留着高铁上的冷气。林晚的鼻尖触碰到了对方的衣服,那是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目光与他交汇的瞬间,她看到了他眼底的红血丝。显然,他也经历了一段疲惫的旅程,但他的笑容却格外明亮,如同一束温暖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她的身上。
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些许胡茬,显得有些不修边幅,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帅气。他紧紧地拥抱着林晚,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林晚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力度,心中的不安渐渐被驱散。她轻声问道:“你回来了!爷爷怎么样?”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急切和担忧。
“爷爷同意我们了!”沈亦辰激动地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放松的笑意,“他还说,以后酒厂有难处,他帮我们。”他把爷爷提起“小时候酿桂花酒”的事讲给她听,指尖轻轻顺着她的头发,“晚晚,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躲着谁了。”
林晚像一只乖巧的猫咪一样,静静地依偎在他宽阔的怀抱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那股熟悉的酒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钻进了她的鼻腔,让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仿佛所有的不安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伸手攥住他的衣角,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那我们就把酒厂做好,把菌种推广出去,让爷爷看看,你选的路没错。”
沈亦辰缓缓地收拢双臂,把她抱得更紧。实验室里的培养箱还在轻轻运转,绿灯闪着柔和的光,菌种在培养基上慢慢生长,像他们的未来,踏实、温暖,又充满希望。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了个吻,轻声说:“好,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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