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哪年了,蓝得透亮的天空静静悬在头顶,小时候亲手种下的槐树在风里簌簌摇动。
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在夏乐凝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他悠闲地窝在摇椅里,手里捧着冰镇西瓜。半晌,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抬头,眯着眼打量对面二楼的某扇窗户。
那扇窗户始终紧闭,灰蓝色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拢着,没有一丝缝隙。阳光明明能晒暖整面墙,却唯独拿这扇窗毫无办法
不应该啊。
这都几点了,那谁还不起——顾予诚每天早上一起床就会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以至于夏乐凝每天赖完床起来,拉开窗帘就能看见坐在窗前看书刷题的顾予诚。
有被狠狠卷到。
夏乐凝曾因为这个窗户和顾予诚房间面对面而闹过要换房间,但夏逍遥用一句“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将他焊死在这个位置。
所以没办法,夏乐凝每天早上醒来就要面对那张臭脸。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赖了个大的,一打开窗,对面窗户竟然死死闭着。
夏乐凝本着知己知彼的必胜原则,一个早上多次打量那扇熟悉的窗。很可惜,目光每次都只能吃上闭窗羹。
顾予诚死在房间了?
夏乐凝的好奇心蠢蠢欲动。
本着尸臭会影响周边居民美好生活的念头,他敲响了顾予诚家的门。
一路上畅通无阻,顾予诚家几乎没人。
推开顾予诚的房门,他一眼就看见床上蜷缩的一团。
夏乐凝走上前,拉开窗帘,房内瞬间大亮。
“真死了?”夏乐凝把人翻过来,仔细打量,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顾予诚额头滚烫,皮肤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黑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夏乐凝略嫌弃地松开手,“发烧了?”
床上的人没反应,像昏死了。
这温度不像正常的烧,夏乐凝没再迟疑,下楼问保姆阿姨要医药包。
等到他费劲地往顾予诚腋窝底下塞好体温计,贴好退热贴,骂骂咧咧地把他踢掉的被子捂回去后,他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干这些?
嗯,为了亲眼目睹顾予诚发高烧的狼狈模样。夏乐凝如是告诉自己。
夏乐凝趴在床边说,“顾予诚你知道吗,我妈妈他们老家有个人,小时候发高烧放着不管,烧成傻子了,兜不住口水那种。你说我今天有没有机会见证这个故事的全过程?”
顾予诚的睫毛在昏沉中轻颤,偶尔无意识地低哼一声。
夏乐凝:“傻子叫了。”
时间一到,他把体温计抽出来,学着夏逍遥的语气,拿腔拿调,“39度8,顾予诚,你要死啊!”
“……”
夏乐凝拨打家庭医生的电话,简单描述了顾予诚的情况,催他快点来给顾予诚收尸。
“别到时候尸体都赶不上个热乎的。”
两家关系友好,家庭医生也是同一个。医生对两人的敌对关系略知一二,电话那头的声音不疾不徐,“夏小少爷,你怎么在顾家?”
“道上的事少打听。”
夏乐凝冷酷地挂了电话。
夏乐凝觉得自己好事做尽,打算事了拂衣去。
结果这衣没能拂开,被傻子抓着了。
夏乐凝低头,和半睁着眼的顾予诚对上。
“傻子睁眼现场。”
“夏乐凝?”
夏乐凝乐了,“认得出我?还没傻透。”
顾予诚嗓音沙哑,“认得出,化成灰我都认得出。蠢得很有辨识度。”
“……”
夏乐凝白眼一翻,伸手就要撕下退热贴,嘴里嘀咕,“烧成傻子得了,脑子成糊浆了还能骂我。”
谁曾想到,退热贴没碰着,手腕倒是被人狠狠抓住。
夏乐凝扬声,“这种时候不和你打架哈,到时候你说我乘人之危。”
“梦吗,”顾予诚,“那我才趁人之危。”
没等夏乐凝琢磨出这句话的意思,他猛地用力,将毫不设防的夏乐凝拉到床上,头一歪,两片温热的唇紧贴,一触即分。
随后,顾予诚啪叽一下躺回枕头上,安详闭眼。
夏乐凝:?
夏乐凝过于震惊,一个激灵跳起来,给了顾予诚一拳,下楼从冰箱找了几个鸡蛋塞顾予诚被窝里后就愤怒离场。
“发烧了就孵鸡蛋,别恶心我!”
都这样了,顾予诚还想恶心他。
……
夏乐凝睁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猫窝顶,而是高高的天花板。
从溺水般的梦境醒来,呼吸急促,他有些愣神。
好久没梦见曾经的事。回想起那件事,夏乐凝不禁冷笑。
当时回家洗了无数遍嘴,第二天还是发了高烧,他昏昏沉沉躺在床骂天骂地,顾予诚居然是想传染给他!还给这混蛋成功了!
他冷冷剜一眼旁边的男人。
要不是顾予诚今天发神经,像是要彻底摆脱自己的洁癖,晚上偏要把他抱上床一起睡,甚至恶心巴拉在他头顶亲了一口,他怎么可能做这梦。
夏乐凝睡前试图逃脱,可遭到多次压制。原本想着熬到顾予诚睡着他再逃,结果忽略了自己优质的睡眠质量,愣是在顾予诚慈祥到吓人的目光中睡着了。
大意失荆州!
夏乐凝晃晃脑袋,从柔软的被窝里爬出来,轻轻跳下床。他才不要和顾予诚一起睡。
当猫咪的一大好处就是拥有了夜视功能,夏乐凝轻车熟路找到自己的窝,进去趴下,盘起来眯上眼。
啧,没有顾予诚的床软是怎么回事?
由奢入俭难啊!
夏乐凝爬出窝,满脸惆怅地在阳台摊着。对面阳台薪火点点,偶尔有烟雾飘出,夏乐凝猜测对面也梦见自己的初吻被死对头恶意毁灭,正忧郁着。
顾予诚已经疯了,他不能再在他家待下去。他会失去猫身清白。更可怕的是,未来顾予诚要是知道了他的灵魂在猫身里,不知道会怎么嘲笑他。
男人面子大过天。
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夏乐凝没来得及回头,整只猫又腾空。
他已习惯。呵呵。
那只托住他的手在颤。
“顾予诚?你帕金森了?”
夏乐凝转身,看到顾予诚眼眶的那一刻,噤声了。
眼眶猩红,眼眸湿润,长长的睫毛带着泪。
顾予诚又双叒叕哭了。
哭啥啊。
做噩梦了?
夏乐凝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乱撞。从小到大没见过顾予诚的眼泪,如今成了猫,短短几天窥见三回。
顾予诚私底下好爱哭。不会每次被他骂完都回家偷偷哭吧?
夏乐凝都觉得自己有点坏了。
死对头的眼泪作为下酒菜还是太辛辣。
顾予诚呼吸急促,长久地看着他,不说话。
神情哀恸,像是经历了场浩劫。
夏乐凝抿了抿嘴,心里默念三遍“我现在是猫……”
随后,他抬起爪子,轻轻擦掉顾予诚的泪痕。
“行了行了,梦都是假的。”
“现实里爹不疼妈不爱都没哭,做了个什么梦哭成这样。”
顾予诚喉结滚了滚,声音低沉嘶哑,“派派,我梦见你是我的幻觉,醒了你就不见了。”
可能是初吻梦的后遗症,夏乐凝现在听到顾予诚沙哑的声音,嘴唇仿佛还留着触感,头皮麻了一阵。
“假的假的假的,我怎么可能是幻觉?经过我同意了吗就幻觉。”
顾予诚重复,“我醒来你就不见了。”
夏乐凝莫名心虚,“我出来吹吹风不行啊,娇娇。”
“我很难受。”
“关我屁事。”
“你亲亲我,小猫。”
“滚。”
顾予诚没滚,他坐到沙发上,双手捧着猫,在虚空中发呆。
“……”
怀里的小猫动了动,顾予诚垂眼去看,只见毛茸茸的一团蹭了蹭他的手,脑袋飞快垂下,一个吻落在他手心。
夏乐凝别扭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浮现。
“不是在亲啊,嘴巴磕到了。”

维C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