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流云峰顶，晨雾尚未散尽，练功坪的青石板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湿气。
南川无涯站在一群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弟子中间，像一株误入竹林的小苗。鸦青色的发丝被师姐用一根素白发带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心那点淡红的“舒瑶”印记在晨光里分外清晰。他穿着崭新的亲传弟子云纹白袍，样式与云舒瑶的一般无二，只是袖口和衣摆都特意缝短了些，却依旧显得空荡荡的，衬得他身形越发单薄稚嫩。
“凝神，静气，引灵于指，术随心转——”教授基础仙术的李师兄声音洪亮，演示了一遍最基础的“净尘诀”。只见他指尖灵光微闪，袍袖上沾染的一点草屑瞬间化为虚无，纤尘不染。
弟子们纷纷依样画葫芦，动作虽有快慢，但大多指端都亮起了莹白微光，成功拂去了衣角晨露或尘土。一时间，练功坪上柔和的白光此起彼伏，煞是好看。
轮到无涯了。
所有的目光，好奇的、审视的、等着看笑话的，都集中到他身上。
他紧张地抿着嫣红的唇，那双沉寂的暗红眼眸里盛满了懵懂的惶恐和竭力想要理解的认真。他学着众人的样子，笨拙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对着自己因为紧张而不慎蹭到青石板上的一道长长泥痕的袍袖。他努力回想着方才看到的景象，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拧成了结。
“凝……”他小声地念叨，指尖微微颤抖。
“静……”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
“引……”指尖终于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灵光。
就在那点可怜的灵光摇曳着即将触及泥痕时，旁边一个弟子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噗嗤”一声轻笑，紧接着是压抑的咳嗽。这细微的声响如同惊雷落入无涯混乱的意识里。
他浑身一僵，指尖那点微光“噗”地一下，彻底熄灭。
非但如此，指尖残余的、未能掌控好的一缕灵力猛地窜出方向，竟如同一个微小的爆炸，“嘭”地一声闷响，将他袖口那一小片布料连同泥灰炸得焦黑翻卷，细碎的灰烬扑簌簌落了满身满头，连他白皙的小脸也蹭上了几道黑灰！
“哈哈哈！”这次，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再也压不住了。
“云长老的‘天才’高徒！”
“净尘术变炸衣术，绝了！”
“这傻子……噗，连衣服都快保不住了……”
无涯呆呆地站在原地，像一个被骤然遗弃的玩偶。他低头看看自己焦黑的袖口，又看看沾满黑灰的手，再抬起头，脸上灰一道白一道，唯有那双暗红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无措和羞耻淹没，雾气弥漫，像受惊的小鹿，茫然又委屈地望向四周。他想把自己藏起来，小小的身体微微蜷缩，却不知该躲往何处。
“肃静！”李师兄皱眉呵斥，却难掩眼底的无奈与轻视。
就在那片哄笑声中，一道素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无涯身旁，如同寒潭骤然涌出的清泉，隔绝了所有喧嚣。
云舒瑶俯下身，没有任何迟疑，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无涯沾满黑灰的小脸，动作轻柔得像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她指尖灵光微蕴，只一触，那些碍眼的灰烬便悄然无踪。
“莫怕。”她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抚平了无涯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甚至没有多看周围一眼，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一个狼狈又无措的孩子。
她撩起素雅的云纹道袍下摆，就这么在冰凉微湿的青石板上，面对着无涯，跪坐下来。这个动作让她视线与无涯几乎平齐。
“看着为师的手。”她伸出自己修长如玉的右手食指，指尖一缕纯粹柔和的乳白色灵力悠悠流转，温驯如春日初融的溪水。
“这是你的本源灵力，”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它在这里。”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无涯瘦小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传递着一种稳定而微暖的安抚力量。
无涯混乱的瞳孔里映着她指尖那缕温顺的光，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焦黑袖口下的小手，模仿着，食指笨拙地伸直。
“不急。”云舒瑶眸中是亘古冰雪也难以冻结的耐心，她甚至将自己的指尖缓缓靠近无涯的指尖，引导着那缕温顺的灵光靠近他，“感应它，它是你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引它出，慢些……”
她的指尖几乎贴着无涯的指尖，那缕乳白色的灵光丝丝缕缕，温柔地缠绕、浸润着无涯僵硬的指端。
无涯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小脸憋得有些发红。他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暖流正试图从他的胸口，顺着师尊冰凉指尖的引导，流向自己的指尖。那感觉很陌生，像抓住一缕调皮的风，却又带着一种血脉相连的悸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一点点的触碰和引导上，以至于无意识地张开嘴，嫣红柔软的唇瓣本能地靠近那只引导他的、冰玉般的手腕内侧，一排细小的贝齿甚至微微陷进了那细腻的肌肤——
云舒瑶手腕微微一颤。那细微的刺痛感传来，她垂眸，只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纯粹专注却又茫然懵懂的暗红眼瞳，湿润的呼吸拂过她的腕骨，带着一种全然的信赖和笨拙的依恋。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血色，在他齿间洇开。
她眸光深处似有寒潭微澜，却并未抽回手，反而任由他无意识地咬着，另一只引导的手依旧稳定如山，指尖的灵光更加柔和。
“莫咬为师。”她声音依旧清冷，却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喑哑，“灵力引出了，很好……现在，让它听话……”
无涯仿佛被那点血腥气惊醒，猛地松开牙齿，唇瓣上还沾着一点极淡的红痕。他慌忙看向云舒瑶的手腕，那里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齿印，正慢慢隐去。巨大的惶恐再次攫住了他，他猛地想缩回手。
“别动。”云舒瑶却更快地反手，用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了他试图退缩的小手。他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她用自己的指尖包裹住他小小的食指，引导着那缕终于被他笨拙引出的、微弱却纯净的白色灵力。
两人指尖相触，冰凉与微凉交融。
只见那缕微弱的白光，在云舒瑶指尖的主导下，极其缓慢、极其温柔地扫过无涯焦黑的袖口。被炸得翻卷焦糊的布料边缘，在那柔和纯净的灵光抚慰下，如同枯木逢春，一点点褪去焦黑，一丝丝恢复柔软洁净的白色纹理，连破损的边缘都悄然弥合如新。
奇迹在指尖无声绽放。
无涯浑浊的暗红眼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自己指尖那缕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还有师尊那双倒映着他身影的、冰雪深处涌动着无尽耐心的眼眸。巨大的震惊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懵懂的“成功”喜悦冲击着他混乱的意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云舒瑶，唇瓣微张，急切地想表达什么，却只能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光……师尊……凉……”
他下意识地再次攥紧了云舒瑶覆在他手背上的几根手指，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冰凉的小手死死缠住她纤长的手指，带着一种孩童找到珍宝般的笨拙依恋。他甚至无意识地再次低头，嫣红柔软的唇瓣急切地、寻找慰藉般贴上她方才被他咬过的那一小片已经恢复如初的微凉腕骨，这一次不再是啃咬，而是如同迷途幼兽确认母亲气息般，带着湿热的、纯粹懵懂的依恋，轻轻吮吸了一下。
那温热濡湿的触感清晰地传来。
云舒瑶覆盖在他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垂着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晨风拂过，吹起她几缕垂落的青丝，拂过他光洁的额头。她没有推开那颗依旧埋在她手腕间、依恋寻求确认的小脑袋，只是另一只引导的手，指尖灵力依旧稳定而轻柔，一遍又一遍，极其耐心地拂过他那片已然洁净如新的袖口。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清冷依旧，却在风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是无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