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白离开了,走廊尽头的阴影吞噬了他挺拔的背影,也带走了林未晚周遭最后一点可供呼吸的空气。
她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在路边的石像。肩膀被撞的地方后知后觉地泛起清晰的痛楚,火辣辣的,提醒着她刚才真实的羞辱。但比这肉体疼痛更尖锐的,是心底那片被顾夜白最后那个眼神和举动犁出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拿走了她的问题。
他没有给她答案。
他将字条贴胸收藏,动作间却带着无声的警告。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是某种默认?还是更残酷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未晚想不明白,她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周围偶尔还有零星的视线扫过来,带着好奇、怜悯,或者更糟的、看戏般的兴味。未晚猛地惊醒,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再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她低下头,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狼狈的泪痕,拉扯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角,然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冲进了最近的女洗手间。
反手锁上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隔板,她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喘息,身体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这一次,泪水不再隐忍,汹涌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安静的隔间里,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苏眠的话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离他远点……惹上她,有你受的……”
沈怡冰冷狠厉的眼神和那句“好自为之”如同跗骨之蛆。
而顾夜白……顾夜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他将字条放回口袋时,指尖那意味深长的轻点……
恐惧、屈辱、迷茫、还有一丝被他亲手拉起时那短暂接触所带来的、无法磨灭的战栗……种种情绪像疯狂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是不是做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回应那张匿名的字条?不该怀着侥幸心理,去触碰那个根本不属于她的世界?不该问出那个愚蠢的、自取其辱的问题?
现实的铁壁如此冰冷坚硬,仅仅是一次小小的冲突,就已经让她如此不堪一击。而顾夜白的世界,显然比沈怡的敌意要复杂和危险千百倍。他那句“以后避开她们”的提醒,听起来更像是强者对弱者的一种……怜悯式的告诫,而非平等的维护。
他或许对她有好奇,有那一丝源自匿名共鸣的、微弱的特殊感,但这远远不足以让他为她真正打破什么“规则”,付出什么“代价”。他贴身收藏她的字条,更像是一种……对这份特殊情感的掌控,而非回应。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未晚的心。疼痛细密而持久。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直到外面的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才猛地惊醒。她挣扎着站起来,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红肿的眼睛,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惶恐的女孩,感到一阵陌生的悲哀。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未晚强迫自己进入一种“休眠”状态。她不再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图书馆,甚至有意绕开那条可能会遇见顾夜白或沈怡的路线。在教室里,她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目光不再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前方,而是死死地盯着课本或黑板,尽管那些文字和公式根本无法进入大脑。
她试图将自己重新塞回那个透明、安静的“玻璃罩”里,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点。
她依然能敏锐地感觉到顾夜白的存在。即使不看他,她也能感觉到他何时走进教室,何时从她身边经过。那股清冽的气息,像无形的丝线,总能准确无误地牵动她的神经。
而顾夜白,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刻意回避。
他没有任何表示。没有额外的目光,没有试图靠近的举动,就像图书馆那次交集从未发生。他依旧是那个疏离的、完美的顾夜白,忙于他的学业,偶尔与陈越等人交谈,对沈怡刻意的接近保持着一贯的、有距离的礼貌。
这种“正常”,反而让未晚更加煎熬。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那场冲突和那场无声对话的余震里,狼狈不堪,而他却早已云淡风轻。
她开始失眠,夜里辗转反侧,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图书馆的一幕幕,尤其是他最后那个深沉的眼神。那个眼神像是一个谜题,她解不开,却也无法摆脱。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放学时分。未晚刻意留在教室,等大部分人都离开了,才慢吞吞地收拾书包。她不想在拥挤的人潮中,增加任何一点遇见他的概率。
当她终于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初夏的晚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
就在她走向校门口的路上,经过那片熟悉的、如今却让她心悸的紫藤架附近时,她看到了一个人。
顾夜白。
他独自一人,站在紫藤架的另一侧,背对着她,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他并没有在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停留。
未晚的脚步瞬间钉住,心脏狂跳起来。她下意识地想转身绕道,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咒语,动弹不得。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缓缓地转过身来。
暮色四合,光线暧昧。他们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隔着开始滋长夜色的空气,无声地对望。
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真切,但未晚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的力量。
没有言语。
没有动作。
只是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隔着几天来的刻意回避和无声的张力,沉默地对视。
风穿过紫藤早已稀疏的藤蔓,发出寂寞的轻响。
未晚看着他,看着他模糊在暮色里的轮廓,看着他即使在这种光线下依然挺直的身姿。几天来筑起的、试图自我保护的围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委屈、疑问、恐惧、还有那无法熄灭的、卑微的期待……所有情绪再次翻涌而上,冲垮了她的理智。
她看到他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想朝她这边迈步,又或者只是她的错觉。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说笑声由远及近,是几个准备去参加课外活动的学生走了过来。
顾夜白移开了目光,转向那些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脸线条在暮色中重新变得冷硬而疏离。
未晚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惊醒的梦中人。她不再犹豫,转过身,几乎是奔跑着离开了这个地方,将那个暮色中的身影,和他那未尽的、可能只是错觉的动作,一起抛在了身后。
她一路跑出校门,混入熙攘的人群,才敢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息。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她知道了。
她无法避开他。
就像无法避开自己的心跳。
那个沉默的、暮色中的对视,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地告诉了她这一点。
沉默,是他给的回答。
而这沉默的代价,是她更深、更无望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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