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C文学开学第一周的课程，对林晚星而言，是沉闷而压抑的。
并非学业上有困难，相反，这些课程她预习得相当充分。压抑感来源于她的新身份，以及身边那个无处不在的、散发着低气压的同桌。
自从那天“赌约”被公然宣布后，她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总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她和陆辰景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好奇、审视，或是等着看笑话的意味。
陆辰景倒是泰然自若。他大部分时间要么在睡觉，要么戴着耳机看手机上的赛事集锦，偶尔被老师点名，也能漫不经心地答出问题，让人无可奈何。他似乎完全忘了那个赌约，也忘了林晚星这个人的存在。
但这份短暂的平静，在周五的数学课后被打破了。
“林晚星。”
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这是自赌约之后，陆辰景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林晚星正在整理笔记的手指一僵，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去小卖部。”他言简意赅，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瓶冰镇可乐，一瓶茉莉蜜茶。”
林晚星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周围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立刻放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血液“嗡”地一下冲上头顶，她的脸颊迅速涨红。他这是在……行使他“赌约胜利者”的权利？以一种如此理所当然、将她置于仆从地位的方式？
“我……”她张了张嘴，想拒绝，想质问，但脑海里闪过周雨薇轻蔑的眼神，和那些等着看戏的目光。如果她现在反抗，只会引来更多的嘲讽和针对。
她死死地捏紧了手中的笔，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陆辰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甚至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像是在欣赏她的窘迫与挣扎。他抬手，将一张百元钞票随意地放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
“剩下的，算跑腿费。”
这句话像一根针，彻底刺穿了她薄弱的自尊。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晚星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是屈辱地接受，还是愤然反抗？
林晚星看着笔记本上那张刺眼的红色钞票，又抬眼看了看陆辰景那双带着一丝玩味和审视的眼睛。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她没有去拿那张钱，而是拿起了自己放在桌角的、那个洗得发白的旧水杯。
她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水。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镇定。
然后，她盖上盖子，将水杯放回原处，目光平静地迎向陆辰景，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陆同学，我要先去一趟办公室问老师问题。恐怕没时间帮你。”
她选择了第三种方式——礼貌的，却也是坚决的拒绝。
说完，她不再看他，开始认真地、一本一本地收拾桌上的书本，仿佛那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陆辰景脸上的那丝玩味凝固了。他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得如此……有技巧。没有歇斯底里，没有泪眼汪汪，而是用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轻描淡写地将他的“命令”挡了回去。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有人失望，也有人流露出些许意外和……看好戏的表情。敢这么下陆辰景面子的，林晚星是第一个。
陆辰景盯着她看了几秒，眼神深沉难辨。他没有发作，也没有收回那张钞票，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随你。”
他站起身，没再看她一眼，单手插兜径直离开了教室。那张百元钞票，依旧孤零零地躺在林晚星的笔记本上，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和未完的宣战。
林晚星强装镇定的身体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知道，这只是开始。陆辰景那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次拒绝就善罢甘休。
果然，下午的物理实验课，两人恰好被分在同一组。
“林晚星，去器材室领一下示波器和导线。”陆辰景靠在实验台边，依旧是那副发号施令的口吻。
这一次，是正当的课程要求，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沉默着转身去了器材室。沉重的示波器抱在怀里，让她有些吃力。回到实验室，她刚把仪器放下，他又开口：
“连接线路会吗？按照实验手册第三页的图示。”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林晚星抿着唇，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拿起导线，对照着手册，一丝不苟地开始连接。她的动手能力很强，动作迅速而准确。
陆辰景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插手。直到她全部连接完毕，准备开启电源时，他才突然伸手，按住了电源开关。
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将整个开关覆盖住，也无意中覆盖住了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
微凉的触感传来，林晚星像被电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陆辰景似乎也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他指着他刚才一直看着的实验手册，语气带着一点挑剔：“这条线，接B接口，不是A。”
林晚星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看错了一个字母。她的脸瞬间红了，这次是懊恼。她一声不吭地动手改正。
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嘴唇，陆辰景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这个“小助理”，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陆辰景并没有再提出类似“买水”这样带有明显羞辱性质的要求，但他总会找到各种“正当”的理由让她做事。
“笔记借我看一下。”（虽然他根本不记笔记）
“这题思路是什么？”（在她认真讲解时，他又显得心不在焉）
“小组讨论的记录你负责整理。”
林晚星一律以沉默和完成事情本身来应对。她做得又快又好，让人挑不出错处，但也仅止于此，绝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他一眼。她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用冷漠和疏离构筑起自己的防线。
而陆辰景，似乎也乐在其中，将这种“刁难”当成了一种打破无聊高中生活的消遣。他看着她明明气得要死却强装冷静的样子，看着她偶尔在被他堵得无路可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小兽般的倔强光芒。
这天放学，天空毫无预兆地下起了瓢泼大雨。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教学楼的走廊里，议论纷纷。
林晚星站在人群边缘，看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微微蹙眉。她没带伞，妈妈今天加班，也没法来接她。
“哇，景哥，你家司机真是准时！”身后传来陈浩的大嗓门。
林晚星回头，看见陆辰景一行人站在不远处。一个穿着西装、打着伞的中年男人正恭敬地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陆辰景。
陆辰景接过伞，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在林晚星身上停留了一瞬。
周雨薇立刻凑过去，甜笑着说：“辰景，幸好你有伞，送我去校门口吧，我家的车也到了。”
陆辰景没说话，只是撑开了伞。黑色的伞面很大，足以容纳两三个人。
周围有女生投去羡慕的目光。
林晚星默默地转回头，将书包抱在胸前，准备等雨小一些再冲回宿舍。她和他之间，隔着不仅仅是一把伞的距离。
然而，预料中陆辰景和周雨薇并肩离开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她听到陆辰景冷淡的声音：“不顺路。”
周雨薇的笑脸瞬间僵住。
紧接着，脚步声靠近。一把伞，带着微凉的湿气，被塞进了林晚星的手里。
她愕然抬头，对上陆辰景深邃的眼眸。
“器材室的公伞，”他表情平淡，语气公事公办，“明天记得还到后勤处。”
说完，他甚至没给林晚星反应的时间，便径直转身，冒着雨，几步冲进了早已停在校门口的轿车里。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雨幕，留下走廊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晚星，以及她手中那把一看就价值不菲、绝不可能是什么“公伞”的黑色长柄伞。
周雨薇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林晚星握着伞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雨水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她混乱的心跳。
他这是什么意思？
羞辱她的新方式？
还是……？
那把伞，像一个烫手山芋，被林晚星仔细擦拭干净后，放在了宿舍床底下。她决定明天找个机会还给他。
周末过后，一年一度的校园篮球联赛拉开了帷幕。陆辰景作为高一新生中的篮球高手，自然是班级篮球队的绝对核心。
周一下午，一班迎来了小组赛的第一个对手。篮球场边被围得水泄不通，女生们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晚星本来不想去，却被苏晴硬拉着来到了场边。
“哎呀，晚星，感受一下集体氛围嘛！再说了，”苏晴凑到她耳边，狡黠地眨眨眼，“你不想看看你家那位在球场上的风采？”
“他不是我家的！”林晚星脸一红，低声反驳，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场上那个穿着白色7号球衣的熟悉身影。
热身中的陆辰景，动作舒展，神情专注，与平时那副懒散不羁的样子判若两人。他每一次起跳、投篮，都能引来一阵疯狂的欢呼。
比赛开始，陆辰景果然势不可挡，里突外投，很快就帮助一班建立了领先优势。他的每一个进球，都会伴随着场边震耳欲聋的尖叫，以及周雨薇刻意拔高的“辰景加油”声。
中场休息时，比分已经拉开很大。队员们大汗淋漓地走下场地休息。
陆辰景用毛巾擦着汗，目光在场边搜寻着什么，最终定格在刻意躲在人群后方的林晚星身上。
他拨开围上来送水的同学，径直朝她走来。
喧闹的球场边，仿佛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这两人身上。
陆辰景在她面前站定，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气息微喘，带着强烈的、属于运动少年的荷尔蒙。
他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挑了挑眉，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的水呢？”
林晚星愣住了。
他……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索要“小助理”的服务？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陈浩等人吹起了口哨起哄，周雨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苏晴在后面偷偷戳了戳林晚星的腰，小声急道：“水！快给他水啊！”
林晚星攥紧了空空的双手，一种难堪夹杂着莫名的气愤涌上心头。他明明有那么多仰慕者愿意给他送水，为什么偏偏要来刁难她？
就在她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尴尬的局面时，陆辰景却忽然俯身，凑近了她。
属于他的、带着汗水和淡淡薄荷气息的热意瞬间将她笼罩。
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带着恶劣的调侃：
“赌约……可没说只在教室里生效。”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林晚星只觉得耳边轰然作响，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他灼热的气息和那句充满戏弄的话语。
赌约……他果然时时刻刻都记着这个荒唐的赌约！他把她当什么？一个供他取乐、验证他魅力的玩具吗？
屈辱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抬起头，眼中不再是平时的隐忍和退缩，而是燃起了两簇清晰的、愤怒的火焰。
“陆辰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抖，“你不要太过分！”
她的反应，似乎取悦了他。
陆辰景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他直起身，看着她像只被彻底惹毛的小猫，终于亮出了爪子，眼底的兴趣越发浓厚。
“这就过分了？”他漫不经心地用毛巾擦了擦颈侧的汗，“以后……还有更过分的。”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接过不知是谁递过来的一瓶功能饮料，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再次引来一片尖叫。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投入了下半场的比赛。
林晚星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他那句“以后还有更过分的”，像一句诅咒，盘旋在她耳边。
下半场的陆辰景，进攻更加凶猛，仿佛将某种无处宣泄的情绪都发泄在了球场上，引得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比赛毫无悬念地获胜了。队员们被兴奋的同学包围。
林晚星拉着苏晴，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们挤出人群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喂！林晚星！”
是陈浩，他抱着篮球，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拦住了她的去路。周雨薇和几个女生也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
“可以啊你，手段挺高？”陈浩吊儿郎当地说，“先是撞人引起注意，现在又玩欲擒故纵，连景哥的伞都敢接？怎么，真以为景哥对你另眼相看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充满恶意。
林晚星的脸色白了白，刚要开口，另一个冷淡的声音却先一步插了进来。
“陈浩。”
陆辰景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刚打完球，额发濡湿，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看也没看林晚星，只是盯着陈浩，语气平静无波，却让陈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我的事，”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周雨薇等人，最终落回陈浩脸上，带着清晰的警告意味，“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晚星。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辰景冷峻的侧脸。
他……这是在帮她解围？
可他之前明明那样刁难和戏弄她！他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哪一个表情是认真的？
陆辰景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便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留下身后一片诡异的寂静，和林晚星心中翻江倒海的混乱。
这个叫陆辰景的少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
而他刚才那句维护，究竟是出于少爷对“所有物”的占有欲，还是……藏着别的，她不敢深想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