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晋国太子府的花园沉浸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馥郁芬芳之中。
数十盆从各地进贡的名贵牡丹在精雕细琢的汉白玉花台上竞相绽放,宛如一场无声的奢华竞赛。
花匠们显然费尽了心思,每一株都被照料得恰到好处,绿叶油亮,花瓣饱满,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着惊人的美丽。
其中最夺目的,当属那株被单独供奉在紫檀木花架上的魏紫。
它的深紫色花瓣层层叠叠,如天鹅绒般细腻柔软,边缘泛着淡淡的银光,仿佛被月光亲吻过。花盘大如碗口,中心的花蕊金黄耀眼,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洒出细不可见的金色花粉。这是洛溪城今年进贡的极品,据说整个天下仅此一株,价值连城。
微风拂过,各色牡丹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愈发浓郁醉人,几乎要将人溺毙在这片奢华的香气里。园中的蝴蝶似乎也醉心于此,翩翩起舞,在花丛间流连忘返。
太子妃姜尚姬身着蹙金绣云凤纹的绯色宫装,那鲜艳的红色与她身后盛放的牡丹争奇斗艳,却丝毫不落下风。
她的云髻高耸,发间点缀着珍珠和碧玉,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裙摆迤逦在地,绣着繁复的云纹和凤尾,每一针每一线都彰显着晋国太子妃的尊贵地位。
她正俯身轻抚魏紫的花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情人的面庞。
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让她微微眯起眼睛,一抹淡金花粉沾染在她如玉的指尖,为这画面平添了几分旖旎。
四名侍女垂手侍立在三步之外,穿着统一的淡青色衣裙,低眉顺目,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主子赏花的雅兴。她们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太子府侍女,懂得在什么时候该存在,什么时候该消失。
然而,就在这极致宁静奢华的时刻,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却蓦地将她拽回了八年前那个硝烟弥漫、血色昏黄的黄昏。
那时的空气里弥漫的不是花香,而是硝烟、血腥和烧焦的气味。
邺京城的天空被大火烧成令人心悸的赤红色,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连呼吸都成为一种折磨。昔日繁华的街道已成断壁残垣,尸横遍地。
她与兄长姜胤被粗鲁地推搡着,混在一群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亡国俘虏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破碎的官道上。
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来碎石和不知名碎片的刺痛。哥哥的锦袍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得看不出原色,手腕上沉重的铁镣磨得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但他始终紧紧攥着她的手,将那点微薄的温暖和力量传递过来。
“齐国的月亮不照亡国奴!”一个醉醺醺的北狄监军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浑身散发着劣质马奶酒和汗液的酸臭味。
他浑浊的眼睛不怀好意地在姜尚姬即使沾满灰尘也难掩丽质的脸上打转,猛地将手中的水囊狠狠砸向她。
姜胤几乎是本能地侧身将她完全护在怀里。“砰”的一声闷响,粗糙的陶制水囊砸在他的背上,瞬间破裂。
尖锐的碎片四溅,其中一片狠狠划过他颈侧,立刻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的脖颈流淌,滴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带着浓重的铁锈味。
那监军见状,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爆发出更加猖狂粗野的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场景。
他摇摇晃晃地走上前,一脚踹翻旁边饮马的水槽,木槽破裂,里面混着泥沙和马尿的污浊污水猛地泼溅起来,劈头盖脸地浇下,彻底浸透了她早已狼狈不堪的裙裾。
刺鼻的腥臊味和污秽感几乎让她窒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一瞬间,所有的骄傲、尊严和希望,仿佛都被这污秽彻底踩碎、碾入泥泞。
夜深人静,囚笼般的营地里只剩下寒风如泣如诉的呜咽。其他俘虏蜷缩在一起,像受惊的牲畜般瑟瑟发抖。
姜胤靠在一个破败的木轮车旁,撕下内衬还算干净的衣角,笨拙地想要按住颈间仍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但那鲜血很快又将布条染红。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另一只手却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干硬发黑、甚至有些霉变的麦饼,用尽力气一点点掰成细小的碎屑,固执地、颤抖地喂到她的嘴边。他的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
“活下去,尚姬,”他的声音因失血、干渴和极度虚弱而沙哑破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定。
夜空中破碎的寒星仿佛都落入了他的眼底,在那片深沉的黑暗中折射出微弱却执拗到令人心碎的光,“活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才能等到转机。”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胸腔中艰难挤出,带着血沫和最后的气力。那是绝望深渊中唯一的绳索,是兄长对妹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嘱托。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彻底吞噬、瓦解之时,远方的大地忽然传来沉闷的、越来越近的震动声,如同夏日暴雨前的闷雷,却又更加整齐、更有力量。天际线处,尘土飞扬,如黑潮般的铁骑以摧枯拉朽之势撕裂了北狄散漫的营帐!
玄色旗帜在火光和夕阳的映照下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狰狞蛟龙仿佛要腾空而出!
冲在最前方的年轻将领,一身玄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手中长枪如出海蛟龙,舞得密不透风,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在一个惊心动魄的刹那,他精准地挑飞了北狄统帅的大纛!那代表着屈辱和压迫的旗帜颓然倒下,引起敌军一片恐慌的惊呼。
就在那一刻,透过飞扬的尘土和血腥气,她看清了他的脸——剑眉斜飞入鬓,星目锐利如电,面容俊朗却带着战场淬炼出的冷硬杀伐之气。
而他眉骨处一道新添的箭伤正汩汩冒着鲜血,那鲜红的血液沿着银甲的纹路蜿蜒而下,在落日余晖和跳动的火光照耀下,竟如同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图腾,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和一往无前的决绝。
在一片混乱、惊呼、惨叫与兵刃激烈碰撞的刺耳声中,他目光如炬,精准地锁定了她的位置,策马直奔她而来!马蹄踏碎阻碍,速度惊人。寒光一闪,她手腕和脚踝上沉重的铁链被利刃精准斩断,发出刺耳欲聋的脆响,火星四溅。
紧接着,一件带着浓重血腥味和战场风尘气息、尚且温热的染血大氅从天而降,将她瑟瑟发抖、冰冷彻骨的身躯紧紧裹住。那突如其来的重量和包裹感,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他掌心的温度,灼烫着她几乎冻僵的肌肤,那温暖如此真实、如此有力,以至于她眼眶骤然滚烫刺痛,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几乎要决堤。
他翻身下马,玄甲发出沉重而铿锵的撞击声,如同胜利的号角。
他单膝跪在她面前的地上,姿态却依旧挺拔如松,仰头看着她,声音沉稳有力,穿透战场的喧嚣:“臣,兵圣公之子赵宇,救驾来迟!”
姜尚姬猛地从那段血腥而灼热、交织着绝望与希望的记忆长河中抽离,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不慎碰落了一片完美无瑕的魏紫花瓣。那深紫色的、丝绒般的花瓣无声飘落,打着旋儿,最终轻轻覆在她绣着展翅金凤的华丽鞋面上,形成一种突兀而刺眼的对比。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仿佛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莫大的气力。
目光掠过眼前这片极致的奢华、精致与宁静的太子府花园,看着那些精心修剪的花木、价值连城的瓷器、垂手恭立的侍女…一切都完美得不真实。
鼻尖萦绕的,是牡丹馥郁到令人头晕的甜香,再不是那令人作呕的硝烟、血污与马尿的气味;身上穿着的,是昂贵柔软、蹙金绣凤的绯色宫装,再不是那件破败不堪、浸满污秽、泪水与鲜血的衣裙。
八年了。
她是晋国太子赵宇明媒正娶、天下皆知的太子妃。
而那个当年在尸山血海、绝望深渊中将她一把拉起,给予她“转机”和如今这一切的年轻将军赵宇,正是她如今的夫君,这座华丽府邸的主人,晋国权势煊赫、未来可期的王储。
指尖那点金色的花粉已被不知不觉地捻入肌肤纹理,留下淡淡的、不易察觉的痕迹。她轻轻收拢手指,将那点痕迹紧紧握入温热的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把开启过往与未来的钥匙。
她的目光投向花园深处,越过那些争奇斗艳的牡丹,变得幽深、复杂而难以捉摸,深处仿佛有暗流在静谧的奢华表面下汹涌澎湃。
那株魏紫在她身后,依旧开得倾国倾城,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花园的静谧。她的心腹宫女锦儿低垂着头,步履匆匆地沿着卵石小径走来,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急。
她先是向姜尚姬行了一礼,随即凑近,几乎是贴着太子妃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急速低语:“娘娘,江北密报。”
锦儿的声音绷得很紧,“李煜…未死,计划失败。执行者赵文康已被擒,原定押往唐国京都…”姜尚姬抚弄着另一片魏紫花瓣的指尖骤然停顿,连呼吸都未曾改变,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幽深复杂的平静瞬间冻结,化作一片冰冷的锐利。
她面上依旧维持着赏花的闲适姿态,甚至连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都未曾消失,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锦儿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据传回的消息…姜尚儿小姐,也和李煜…一同出现在巡游队伍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姜尚姬周身那层奢华宁静的光晕仿佛出现了细微的裂痕。她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退下吧。”“是。”锦儿不敢多言,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花园里再次只剩下馥郁的花香和安静的侍女。姜尚姬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株倾国倾城的魏紫,但她的目光却已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紫色花瓣,飘向了更遥远的时空。
姜尚儿…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记忆深处另一只尘封的匣子。眼前奢华的太子府花园模糊、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十年前齐国皇宫那充满草木清香的御花园。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两个梳着棕角的小女孩正小心翼翼地蹲在茉莉花丛旁,四只小脑袋凑在一起,屏息凝神。她们中间,一只翅膀受伤的白色蝴蝶正无力地颤动着。
年纪稍长的女孩,也就是当年的小尚姬,正用指尖蘸着清水,极其轻柔地清洗蝴蝶的伤翅,然后用细得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笨拙却又耐心地进行包扎。
“姐姐好厉害!”旁边年纪稍幼的姜尚儿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崇拜和依赖,“什么都会!蝴蝶一定会好起来的!”那清脆的、充满信任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十年的光阴,此刻依旧清晰地回响在姜尚姬的耳畔,与她此刻鼻尖萦绕的牡丹浓香形成了辛辣的对比。
画面的暖色调骤然被冰冷的现实撕裂。她想起了北狄铁骑破城那日的混乱与惨烈,想起了自己如何被凶神恶煞的北狄军士粗暴地从藏身之地拖出,镣铐加身,与众多哭喊的宫人一同被押上送往北狄的屈辱之路。
那时,她最撕心裂肺的牵挂和绝望,正是来自于与这个年幼妹妹的失散。之后,便是那段暗无天日的囚徒岁月,直至……被当时还是齐国贵族公子的赵宇率军奇迹般地救出。
她成了他的战利品,后来,又成了他的太子妃。在这深宫之中。直到半年前,一位神通广大的神秘女子(自称徐汶珈是齐国阴阳家之首的徐福之女秘密情报)才终于传来确切消息:当年城破之时,一名忠心的老宫女冒死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姜尚儿藏匿,待金陵君太守李斯帅义军击退北狄军士后。
宫女将姜尚儿托付给了李斯,流离失所的女孩竟被当时尚未称帝、仅是金陵郡守的李斯所救,并收养。而如今,那个曾经的郡守李斯,已黄袍加身,成了雄踞江南的唐太祖。而她的妹妹姜尚儿,自然也成了唐国的贵女。如今,她竟和李煜——李斯的儿子、唐国的三皇子、——在一起巡游?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姜尚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那片娇嫩的魏紫花瓣攥在了手心,揉碎的花汁将她如玉的指尖染上了一抹突兀的紫红,如同凝固的血迹。她缓缓松开手,任由那破碎的花瓣飘落。
花园依旧宁静奢华,花香依旧馥郁醉人。但太子妃姜尚姬的眼神,已彻底变了。那里面不再有恍惚的回忆和复杂的感伤,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明和决断。
那株魏紫在她身后,依旧开得倾国倾城,但暗影,已悄然降临。晋国太子府邸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缓缓开启,赵宇一身玄色猎装大步流星跨入庭院。
猎装的衣摆上金线绣制的蟒纹在夕阳余晖中若隐若现,随着他矫健的步伐起伏游动,宛如活物。”殿下回来了。”姜尚姬早已候在廊下,见赵宇身影出现,立即迎上前去。
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纱裙,腰间系着银丝绦带,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步摇,素雅中透着几分清丽。
见赵宇额角有汗,她从袖中取出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轻轻为他拭去。”今日猎场可有收获?”她声音温软,手上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拂过花瓣的春风。
赵宇任由她侍奉,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随手将马鞭递给身后侍卫,接过姜尚姬递来的茶盏一饮而尽。”收获颇丰。”他声音低沉有力,”射得一头成年麂子,正好给你补补身子。”提到晋王赵忠光,赵宇眉头微蹙。
姜尚姬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表情,却不急着询问,只是接过空茶盏,又为他斟满。
“我堂堂大晋,国富兵强。”赵宇突然开口,声音在庭院中回荡,”若欲碾碎唐国,不过是一次远征的事,堂堂正正,阳谋便可定鼎乾坤。”姜尚姬手中茶壶微微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案几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近日父皇身体不适,”赵宇继续道,目光望向远处,”待父皇身体好转,我带大军踏平唐国。”他说着微微前倾身体,烛光下,猎装上的蟒纹金线熠熠生辉,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
姜尚姬垂首应声,长睫掩去眸中万千思绪。她放下茶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阴家之人,行事固然能收奇效,”赵宇声音沉下几分,”但终究过于鬼祟,非大国风范,反而…”他顿了顿,”落了下乘。”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刺姜尚姬心口。
她猛地抬头,却见赵宇正凝视着她,目光如炬。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但下一刻,她忽然扑哧一声轻笑出来,执起团扇半掩朱唇,眼波流转间尽是娇憨风情:”瞧殿下说的,倒像是妾身终日里只知与娘家姊妹们嚼舌根似的。”
她起身挨到榻边,纤纤玉指从冰鉴中拈起一颗水晶葡萄。葡萄表皮凝着细密水珠,在她指尖微微颤动。
她轻轻将葡萄递到赵宇唇边:”妾身心里装的自然是殿下与这太子府的荣光。阴家…不过是些不上台面的远亲罢了。”
她话音带着蜜糖般的黏稠,尾音微微上扬,像羽毛搔过心尖。赵宇张口含住葡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唇,带来一丝凉意。
见赵宇神色稍霁,姜尚姬又就势歪头靠在他肩头。发间步摇的流苏簌簌擦过他下颌,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殿下今日猎的麂子,妾身亲自盯着他们用松枝熏烤可好?”她声音轻柔,”再开一坛您最爱的梨花白——”
说着忽然直起身子,掌心俏皮地贴在他心口:”不过得先让妾身瞧瞧,这儿还堵不堵着气呢?”
赵宇被她这番作态逗得大笑,胸腔震动传至她掌心。姜尚姬顺势依偎在他胸前,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晚膳过后,赵宇被母后召入宫中。姜尚姬独自回到寝殿,挥手屏退所有侍女。她缓步走向梳妆台,铜镜中映出她那张精致绝伦的面容——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似点朱。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镜面,思绪却飘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八年前那个雨夜,齐国都城陷落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十五岁的姜尚姬拉着十岁的妹妹姜尚儿在混乱的街道上奔逃,身后是喊杀声与马蹄声。她们的兄长——齐皇姜胤早已不知所踪。
“姐姐,我跑不动了…”小尚儿跌倒在泥泞中,绣鞋不知何时已经丢失,白嫩的脚底被碎石划出道道血痕。
姜尚姬正要弯腰抱起妹妹,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擦着她的发髻钉入身后墙壁。她惊恐回头,看见一队北狄骑兵正朝她们冲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宫女突然从暗处杀出来,抱起姜尚儿就往后宫深处跑去。
记忆中的画面一转,是哥哥姜胤被迫禅让的那日。赵忠光身着龙袍,高坐于原本属于齐国的王座之上。姜胤面色苍白,却仍保持着皇族最后的尊严,将传国诏书交到赵忠光手中。
“齐晋本为同源,姜兄不必忧心。”赵忠光的声音虚伪得令人作呕,”朕必善待齐国王族。”
然而就在姜胤投奔楚王姜楔的途中,船只神秘沉没,船上所有人员不知所踪。姜尚姬得知消息时,正在太子府的后花园中修剪牡丹。剪刀从她手中滑落,刺入泥土,如同刺入她的心脏。
铜镜中的姜尚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她轻轻拉开梳妆台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令牌正面刻着阴阳八卦图案,背面是一个古朴的”阴阳”二字。
这是半年前徐汶珈交给她的信物,凭此可号令阴家在晋国的所有暗线。
“故齐血脉不该困在这黄金樊笼里。”
徐汶珈说这话时,正站在太子府最高的梧桐树上,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她自称是阴阳家之主徐福之女,而徐福正是百年前与齐太祖姜尚一起出海寻找仙山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当时的姜尚姬仰头问道,夜风吹动她的裙裾。
徐汶珈没有回答,只是从树梢飘然而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长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芒,剑尖直指姜尚姬咽喉,却在最后一寸骤然停住。
“《太素剑法》第一式,’月照寒江’。”徐汶珈收剑入鞘,”想学吗?”
此后四年,徐汶珈每隔数月便会秘密造访太子府,传授姜尚姬剑法与阴阳术。同时,她也一直在追查姜胤与姜尚儿的下落。
直到半年前那个风雪夜,徐汶珈带来了关于姜尚儿的消息。
“你妹妹还活着。”徐汶珈抖落斗篷上的雪花,”在唐国。”
“唐国?”姜尚姬手中的茶杯差点跌落,”怎么会…”
“当年一名忠心的老宫女冒死将吓得瑟瑟发抖的姜尚儿藏匿,待金陵君太守李斯帅义军击退北狄军士后。宫女将姜尚儿托付给了李斯。”徐汶珈说道。
姜尚姬握紧了令牌,指节发白。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雕花木窗。夜风夹杂着花园中魏紫牡丹的香气扑面而来,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
“落了下乘?”她轻声重复赵宇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永远都是姐姐最疼爱的妹妹。”她在心中默念,”待我找到哥哥的消息,晋国覆灭了唐国,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她的目光穿透黑暗,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幼的妹妹正用充满信任的眼神望着她。记忆中的姜尚儿总是喜欢跟在她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甜甜地叫着”姐姐”。
姜尚姬的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是一片冰冷的决断。她知道,自己的路还很长,但为了妹妹,为了哥哥,为了齐国的血脉,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窗外,一片乌云遮住了月亮,花园陷入黑暗。魏紫牡丹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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