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五章：短暂喘息：病与希望的交织

婚后第十天的清晨，林伟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趴在医院走廊的折叠床上，身上还盖着张岚昨晚送来的厚外套，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他手忙脚乱地摸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名字。

“小伟，你快上来！你爸他……他又不行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混着电话那头隐约的急促喘息，像冰锥一样扎进林伟的耳朵。

他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外套滑落在地也顾不上捡。跑上住院部三楼时，病房门口已经围了两个护士，正推着治疗车往里走。母亲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妈！”林伟冲过去扶住她，“怎么回事？”

“刚给他擦身的时候，突然就喘不上气了，脸憋得发紫……”母亲的话断断续续，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医生说……说情况不太好。”

林伟冲进病房，父亲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泛着青紫色，监护仪上的曲线像疯了一样上下跳动。医生正在给他上氧气，护士忙着扎针输液，白色的床单很快被汗水濡湿了一片。“家属出去等！”医生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伟被护士“请”到了走廊，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结婚那天父亲难得的精神，原来只是回光返照吗？他想起父亲那天坐在饭馆里，颤巍巍地夹起一块红烧肉，说“真香”，嘴角还沾着油星子。那画面明明才过去十天，却像是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张岚是早上七点多赶来的，手里提着保温桶和小宇的书包。她送完小宇上学就直接过来了，看到走廊里脸色惨白的林伟和红肿着眼睛的母亲，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她把保温桶往长椅上一放，快步走到林伟身边。

“爸他……”林伟的声音哑得厉害，刚说了两个字就卡住了，眼圈猛地红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突然露出了孩子气的脆弱。

张岚没再多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安抚受了委屈的小宇那样。然后她走到母亲身边，掏出纸巾递过去：“阿姨，您先喝点水，别垮了。”母亲接过纸巾，看着眼前这个刚进门的儿媳妇，眼泪流得更凶了：“小张，我对不起你啊……刚结婚就让你跟着遭这份罪……”

“阿姨您别这么说。”张岚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很暖，能让人稍微定下心来，“叔叔吉人天相，肯定能挺过去的。咱们在这儿等着，给他加油。”

监护室的门开开合合，护士们脚步匆匆地进进出出。林伟和张岚轮换着去给父亲缴费、取药，剩下的时间就坐在走廊里等消息。母亲靠在长椅上睡着了，眉头却始终皱着，嘴里时不时嘟囔着“老头子你要挺住”。

中午时分，医生终于出来了，摘下口罩说：“暂时稳住了，但还得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几天。你们家属也别太担心，老爷子求生欲挺强的。”林伟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攥着，终于稍微松了松，他想跟医生说声谢谢，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父亲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五天，那五天像五个世纪那么漫长。林伟白天在医院和工地之间两头跑，下午五点准时去物流公司上夜班，凌晨三点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医院，趴在走廊的折叠床上眯两个小时，再赶去给小宇送早饭——张岚要在医院守着，接送小宇上学的事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的眼下很快熬出了青黑，下巴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胡茬，体重掉了快十斤，以前合身的夹克现在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有天在工地爬梯子，脚下突然一软，差点摔下来，幸好旁边的工友一把拉住了他：“林伟，你这是玩命呢？”

他咧嘴笑了笑，想说“没事”，却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工友把他扶到阴凉处坐下，塞给他一瓶水：“钱是赚不完的，命就一条。你爸还在医院等着，你要是垮了，家里怎么办？”

林伟靠在墙上，看着瓶身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特别累。他掏出手机，想给张岚发个消息，却看到她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我给你熬了粥，放在护士站了，记得去吃。别硬撑，撑不住就跟我说。”

鼻子突然一酸，他快速回复了个“好”，然后把脸埋在膝盖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父亲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那天，天难得放晴了。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连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都淡了些。医生说父亲的情况基本稳定了，但后续需要规律透析，每周至少两次，不能再断了。

“透析的地方离家太远了，每次打车来回得六十多块，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母亲一边给父亲擦手一边念叨，“而且小宇上学也不方便，你租的那房子离学校太远，每天接送都得半个多小时……”

林伟听着母亲的话，心里盘算开了。父亲每周两次透析，光是打车费一个月就得多出五百多，这还不算偶尔需要临时去医院的情况。小宇的学校在城东，张岚租的房子在城西，每天光在路上就得耗一个多小时，遇上刮风下雨更是麻烦。

“要不……买辆车吧？”张岚突然开口，她正给父亲削苹果，苹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线，“不用买新的，就那种二手的电动四轮车，也就万把块钱，遮风挡雨的够用了。”

林伟愣了一下：“电动四轮车？能行吗？”他知道那种车，速度不快，续航也短，但胜在便宜，不用驾照，在城郊跑着挺方便。

“怎么不行？”张岚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盘子里，“我前几天在医院门口看见有人开，说是充一次电能跑五十公里，够咱们用了。带叔叔去透析，接送小宇上学，都方便。”

母亲也点头：“我看行。就是……钱够吗？”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父亲这次住院又欠了亲戚不少钱，她知道现在家里一分多余的钱都没有。

“我来想办法。”林伟咬了咬牙，他昨天刚结了工地的工钱，有八千多，再从信用卡里刷点，应该差不多了。他知道这么做风险很大，信用卡的利息高得吓人，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张岚看出了他的犹豫，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要不……我把我那点私房钱取出来？”

“不用。”林伟摇摇头，“你那钱留着给小宇交学费，我来想办法。”他不想再动张岚的钱了，她带着小宇过日子不容易，那点钱是她们娘俩的救命钱。

第二天，林伟没去上工，揣着刚结的工钱去了城郊的二手车市场。市场里乱糟糟的，到处停着落满灰尘的旧车，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他在市场里转了半天，终于看中了一辆白色的电动四轮车，车龄两年，跑了不到一万公里，车主开价一万二。

“大哥，你看我这情况，确实急着用车，给个实在价。”林伟掏出手机，翻出父亲在医院的照片，“老爷子等着用车透析呢。”车主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林伟熬得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行吧，一万块，不还价了。”

林伟把八千块工钱全塞给了车主，剩下的两千刷了信用卡。签完合同，他把车开出来，在市场门口的空地上试了两圈。车开起来有点晃，方向盘也不太灵敏，但好歹能跑，挡风玻璃和车门都完好无损，下雨淋不着。

他把车开到医院门口，停在路边，给张岚发了条微信：“车买来了，在医院门口，你出来看看。”没过多久，张岚就跑了出来，看到停在路边的白色小车，眼睛一下子亮了：“真买了？挺好的啊！”

“进去坐坐？”林伟打开车门，车座上铺着洗得发白的布套，有点旧，但很干净。张岚坐进去，摸了摸方向盘：“比我想象的好。以后带叔叔去透析，再也不用风吹日晒了。”

林伟发动车子，慢慢往前开了一段，医院的大门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等爸好点了，咱们开着这车，带他和小宇去郊外转转。”他说，语气里带着点憧憬。

“好啊。”张岚笑了，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像盛满了阳光，“我听说郊外有个草莓园，这个季节正好能摘草莓，小宇肯定喜欢。”

车开得很慢，像他们此刻的日子，虽然艰难，却带着点稳稳的希望。林伟看着前方的路，心里盘算着怎么多接些活，尽快把信用卡的钱还上。他知道这辆车是用信用卡刷出来的，背后藏着看不见的债务，但他看着副驾驶上张岚的笑脸，突然觉得这笔债欠得值。

父亲出院那天，林伟开着新车去接的。母亲小心翼翼地扶着父亲坐进后座，父亲看着车里的布置，嘴角慢慢咧开了：“好……好……”虽然说不出完整的话，但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张岚坐在副驾驶上，回头跟父亲说：“叔，等您再养养，我让林伟开车带您去公园晒太阳。”父亲点了点头，抓着林伟的手，轻轻拍了拍。

车慢慢驶出医院大门，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暖洋洋的。林伟握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父亲和母亲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又看了看旁边哼着东北小调的张岚，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辆有点破旧的电动四轮车，虽然跑得慢，虽然毛病不少，但只要方向是对的，总能一点一点往前挪，总能载着一家人，驶向有光的地方。

只是他没注意到，副驾驶储物格里，那张刚刷爆的信用卡账单正静静地躺着，上面的还款日像个藏在暗处的计时器，滴答滴答地走着。而他当时满心以为，只要再努努力，再拼拼，这点债很快就能还上——他还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车开到胡同口，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看热闹。“林师傅买新车了？”“这小车真不错，能遮风挡雨了。”林伟笑着一一应着，心里有点小得意。他把车停在院子里，下车的时候特意绕到车后，看了看车牌，像是在确认这真的是自己的车。

母亲扶着父亲进屋歇着了，张岚去厨房烧水。林伟站在院子里，看着停在那儿的白色小车，车身上还沾着点二手车市场的灰尘，却像是给这个老旧的院子镀上了层新的光彩。他掏出手机，打开招聘软件，开始搜索下午能接的活。

“得赶紧赚钱了。”他对自己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胡同口走去。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他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