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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像做了一场短暂而冰冷的梦。

除了那个送粥的护士偶尔投来公事公办的一瞥,再没有人给予念安多余的关注。张妈尽职地守在病房里,喂饭、帮她去洗手间,但眼神里总带着被打发来干这苦差事的不耐烦。

沈建国在她醒来的那天早上露过一面之后,再没出现过。奶奶和哥哥更是音讯全无。

念安很安静,安静得几乎不像个孩子。她大部分时间都看着窗外,看着楼下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晃,或者就盯着天花板某处污渍,一看就是好久。输液针拔掉后,手背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青紫色针眼,她总是无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摩挲它。

出院那天,是个阴沉的上午,天空是浑浊的铅灰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建国派了司机来接,他自己并没有来。张妈拎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里面只有念安入院时那身脏衣服,后来被医院护工简单清洗了一下,依旧带着些许污渍和药水痕迹——半牵半拉地把念安带出了医院。

坐进冰冷的轿车后座,念安扒着车窗,看着那栋白色的建筑在视野里渐渐变小、消失。她心里没有任何留恋,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知道,她要回到那个“家”里去了。

车子驶入熟悉的、气派的沈家别墅大门时,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包裹了她小小的身体。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和喧闹声。

“我们浩浩真棒!这次奥数竞赛拿了二等奖,可是给咱们沈家长脸了!”这是奶奶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宠溺。

“妈,您别夸他了,免得他骄傲。”这是爸爸的声音,虽然说着责备的话,语气里却透着明显的愉悦。

“我才不会骄傲呢!下次我要拿一等奖!”沈浩响亮的声音带着得意。

念安站在玄关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脚下像是生了根。客厅里温暖明亮,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映照着沙发上其乐融融的三人。爸爸、奶奶、哥哥,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那笑容如此刺眼,与她周身冰冷的空气形成了残忍的对比。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她。

张妈换好鞋,瞥了她一眼,低声催促:“愣着干什么,快进去啊。”

念安垂下眼,像一只误入他人领地的小猫,踮着脚尖,试图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回到二楼那个属于她的角落。

“站住。”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像鞭子一样抽在念安的心上。她的小身子猛地一僵,停在了原地,不敢再动。

沈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念安,像是在审视一件不合格的商品。“病好了?一回来就闷着头往里冲,一点规矩都没有!见到长辈不知道叫人吗?”

念安攥紧了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抬起头,对上奶奶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喉咙发紧,用尽力气才发出细弱蚊蝇的声音:“奶奶……爸爸……哥哥……”

沈浩窝在沙发里,啃着一个苹果,嗤笑一声:“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谁听得见啊?病了一场,连话都不会说了?”

沈建国皱了皱眉,目光在念安苍白的小脸和额角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上掠过,最终只是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惯有的敷衍:“好了,刚出院,别杵在这里了。以后晚上乖乖待在房间里,别再给大家添麻烦。回去吧。”

添麻烦……

又是这三个字。

念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生病,她受伤,在她最需要关怀的时候,得到的永远只有“添麻烦”的指责。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低下头,掩去眼底那片快要溢出来的水光,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踏上楼梯。

身后,那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再次响起,谈论着沈浩的竞赛,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宴会,谈论着一切与她无关的、热闹而美好的事情。

她的世界,与他们格格不入。

回到二楼走廊尽头那个房间,张妈替她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和她离开时一样,冰冷,昏暗,窗帘紧闭。那只断了脖子的木头天鹅,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维持着她那晚昏迷前的姿态。

“你自己待着吧,先生说了,让你在房间里好好反省。”张妈丢下这句话,顺手带上了房门。

“咔哒。”

轻微的落锁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念安站在房间中央,没有动。

反省?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需要反省。是因为她不小心摔倒了?还是因为她生病了?

她慢慢地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只木头天鹅。断裂的脖颈处参差不齐,再也无法修复。她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断面,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冰冷的木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妈妈……”她把天鹅紧紧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上面,压抑地呜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喜欢安安……”

“是不是安安真的……很讨厌……”

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只有她细碎绝望的哭声在回荡,得不到任何回应。

哭了不知道多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疲惫的抽噎。她抱着天鹅,爬到那张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床上,用冰冷的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只露出一双红肿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呆呆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肚子又开始饿了。

在医院还能按时吃到张妈带来的、或者护士送来的饭。回到家,似乎又被遗忘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楼下隐约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和模糊的谈笑声,那是晚餐时间到了。

她的胃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期待着会不会有脚步声停在门口,期待着张妈会不会像在医院那样,至少给她送点吃的进来。

然而,没有。

脚步声来来去去,有上楼的,有下楼的,有经过她房门口的,但没有一个为她停留。

希望,像被吹熄的蜡烛,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她蜷缩起身子,把天鹅抱得更紧,试图用这种方式抵御饥饿和寒冷。被子里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暖意。额角的伤疤在隐隐作痒,手背的针眼还在发青,身体因为虚弱而阵阵发冷。

这些身体上的不适,此刻都比不上那种被全世界遗忘的、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房门锁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念安猛地睁大眼睛,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张妈来送饭了吗?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却又迅速地把门关上。

不是张妈。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念安看清了,那是家里负责打扫客厅的女佣,小翠。她比张妈年轻很多,平时话不多,总是低着头干活。

小翠手里端着一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同情:“念安小姐……你饿了吧?我……我偷偷从厨房拿了个馒头,还热着,你快吃点。”

说着,她把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白白胖胖的馒头递到了念安面前。

那馒头还散发着温热的气息,淡淡的麦香味对于饥肠辘辘的念安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诱惑。

她愣住了,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翠。在沈家,除了那个冷面的护士,这是第二个对她释放出微弱善意的人。

小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把馒头又往前送了送,声音更低了:“快拿着,别让人看见了……老太太要是知道我给你拿吃的,非骂死我不可……你……你慢慢吃,我走了!”

她把馒头塞进念安冰凉的小手里,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危险的任务,立刻转身,蹑手蹑脚地打开门,飞快地溜了出去,房门再次被轻轻带上,落锁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念安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温热柔软的馒头,久久没有动弹。

眼泪,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涌出,滴落在洁白暄软的馒头皮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她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口。馒头是甜的,带着粮食本身朴素的香气,温暖着她冰冷的肠胃。

她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着这个来之不易的馒头,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很慢。

这个由底层女佣冒着风险偷偷送来的馒头,比她在宴会上渴望的那块奶油蛋糕,比爸爸寿宴上那个巨大的三层蛋糕,都要香甜千百倍。

它不仅仅填充了她饥饿的胃。

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了她早已冰封的心湖上。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全是像奶奶、爸爸、哥哥那样的人。

原来……还是有人,会看到她饿,会偷偷给她送一个馒头。

她吃完了整个馒头,连掉在被子上的碎屑都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吃掉了。胃里不再空荡,身体似乎也暖和了一点点。

她重新躺下,依旧抱着那只断了脖子的天鹅,但这一次,那双空洞死寂的大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

原来,活着……偶尔也能尝到一点点,偷来的甜。

只是这甜,太过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深宅大院的冷漠彻底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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