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稚鱼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整日。
从梦里那些诡谲的场景里抽离出来,睁开眼,闻到了一股药香。
额头已经用纱布细心的包扎住,屋子里一阵暖香袭来。
江稚鱼昏沉的头脑终于清醒了过来。
裴桢端着一碗汤药坐在床榻边,
见她醒来,细细的看了她几眼,温润的眸蒙了一层月华,
竟然少见的数落了她几句,
“平日里想让你多吃些补品比登天还难,现下在宫里累了几天就晕过去了,还不如阿煦一个孩童身体强健。”
江稚鱼抿住唇,在裴桢的搀扶下坐起身,
柔声道,
“阿煦正是玩闹的年纪,每日使不完的精气神。”
裴桢把把勺子放在她的唇边,见她乖顺的把一碗都喝下,唇边终于扬起一抹淡笑。
他把汤碗放下,拿起帕子把她唇边的一点药渍擦去。
手帕拿开时,
江稚鱼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发白的面容上隐隐闪烁着一丝难堪,
“阿桢,你不问问我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四目相对,
裴桢的眼眸温润清明,他心思剔透,知道江稚鱼有想把过往说给他听的意思。
他给江稚鱼的背后放了一张软枕,好让她靠的舒服一些。
但他并没有开口问,
在他心里,过去并不重要…只要小鱼愿意选择他。
江稚鱼抿了抿淡色的唇,眼尾闪过挣扎,
“阿桢,陛下就是我从前的丈夫,所以……阿煦也是他的孩子。”
裴桢点点头,
“我已经猜到了。”
江稚鱼垂下眸,神色复杂,丝丝光缕在她的眉间交汇。
“那人是天下之主,若有一日叫他知道阿煦是他的孩子。裴家或许会因此获罪,我不想连累你和婆母……”
历经昨日,江稚鱼也终于知道,谢临川对她的报复不会停摆,
即便不杀她,也会寻到别的方式折辱她。
裴家,不应该和她担此命运。
所以……
她咬了下唇,狠心道,
“阿桢,我们和离吧。”
裴桢眉心跳了一下,他没想到江稚鱼会说这样的话,甚至脸色都白了一寸。
他拧着眉,如玉的面上露出平日从未见过的复杂和挣扎,
没过几秒,
他的眸光再次泛出晶莹光芒,
“小鱼,在你之前,我从未与女子相处过,我可能很迟钝很不解风情……可我却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能娶你为妻才是我的幸运。”
江稚鱼低着头,眼底有晶莹滑落,
她的心沉浸在一片酸软中,
裴桢轻轻捧起她的脸,眸中满是怜惜。
“所以,不要再和我说和离的话好不好?”
他把江稚鱼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这里也会疼……”
江稚鱼看着裴桢笃定的脸,泪水终于如泉水般涌出。
门外,
裴母牵着阿煦的手,听着房里女子滴滴的抽噎声,刚才的对话被她一字不落的听到耳里。
苍老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复杂情绪,
她同身旁的刘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煦不懂祖母为何站在门外不进去,伸出小手拉了拉祖母的衣摆,
奶声奶气的问,“祖母为何又不进去了?”
裴母摸了摸他的头,
“阿煦去看看娘亲吧,祖母去小厨房给你蒸糯米糖糕。”
阿煦双眼放亮,亲昵的蹭了蹭裴母便跑进了房里。
裴母望着阿煦的身影叹了口气。
刘嬷嬷扶住裴母,
欲言又止的低声问道,
“老夫人……公子和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小公子难不成是……”
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甚至连帝王两个字都不敢提。
裴母一脸严肃,一言不发的搀扶着刘嬷嬷离开院子。
江稚鱼靠在裴桢怀里哭了许久,再抬起头的时候,
裴桢的青色衣衫已被染湿一片。
裴桢温声安抚她,
“无妨,这件还是你在落城时亲手缝制的,既被你弄脏了,就罚你再做一件。”
江稚鱼眼尾发红,发白的脸也终于有了血色,杏眸重新注入光彩,
她点点头,温声应下。
余光处,阿煦小小的身影站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
蹙着眉仿若一个小大人,
“怪不得祖母不让阿煦过来,原来阿娘也是小哭包!”
裴桢招招手,拉着阿煦的手把他抱在怀里,
“那阿煦长大以后也要保护娘亲。”
阿煦点点头,挥舞着小拳头,
“有我在,看谁敢欺负阿娘!”
江稚鱼面上笑容越发灿烂,眉眼经由日光雕琢,宛如一幅画,落在裴桢眼中,令他有一瞬间的痴迷。
他不自然的叮嘱阿煦好好照顾娘亲,随后便走出了院子。
——
谢郁舟手里捏着把扇子走进乾元殿的时候,
长青和文思域都守在殿外,两个人脸上一片严肃,如冬日里的雕塑般定在那里。
谢郁舟走到长青身边,
“怎么了?被我皇兄训斥了?”
长青摇摇头,和文思域交换了个眼神,随后指着殿里小声说,
“陛下心情不好。”
谢郁舟扬了扬清隽的眉,似乎猜到了一样,
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刚踏进殿里,一张折子就直直的向谢郁舟扔来,谢郁舟好不容易闪身躲过去,
谢临川冷沉的声音就从殿里传来,
“胆子越发大了,孤传你觐见了?”
谢郁舟把折子捏在手里,笑容满面的走进殿内,
“害,臣弟这不是想皇兄了嘛。”
谢临川抬眸看了他一眼,明显不信他的话,
谢郁舟找了个椅子坐下,悄悄打量了自己的皇兄几眼,见他神色如常,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脸上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很突兀的说道,
“皇兄,昨日我见到江稚鱼了。”
谢临川正在翻看奏折的指尖一顿,
谢郁舟继续说,
“她老了。”
“离开皇兄的这五年过的也不怎么样嘛,瞧着人老珠黄没有半点往日水嫩的模样,”
他佯装叹气,打开扇子扇了扇四周的寒气。
“也是她活该,当年执意离开皇兄,她的夫君也没多疼惜她……现在一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郁舟停顿了一下,慢慢对上谢临川阴沉的眼睛。
心下狠狠一跳。
谢临川把折子放下,慢慢靠在椅背上,狭长的眸子生出一片微不可察的阴翳。
那一声声臣妇,如冰棱钻心。
他眯了眯眼,
声线含着不屑与嘲讽。
“后悔?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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