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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一夜无梦。

苏凝睡得是十年来最安稳的一觉。

没有王桂芬半夜的叫骂,没有猪圈里传来的哼唧声,也没有漏风的窗户灌进来的冷风,更没有老鼠在屋里窜来窜去的声音。

新被子又软又暖,厚实得像云朵,带着阳光和新棉花的清香,像一团温暖的云彩把她包裹起来,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梦都做不出来。

她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窗外的天空还带着一抹鱼肚白。

生物钟让她比鸡叫还准时,这是在王桂芬家养成的习惯,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稍微晚一点就要挨骂。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房间里那张巨大的中国地图,红色的标注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她愣了一会儿,大脑还有些混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那个让她窒息的家了。

她结婚了。

这里是她的新家。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悄悄侧过头,看向地上。

地铺上已经空了,那条军绿色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块,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和他的人一样,板正又有规矩,透着军人的作风。

他什么时候走的?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睡得太沉了。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能听到院子里传来邻居早起洗漱的动静,有人在刷牙,有人在倒水,还有远处公鸡打鸣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凝的心,莫名地安定下来。

她坐起身,看着床上自己那个小小的、可怜的包袱,只有巴掌大,再看看旁边那床崭新的鸳鸯戏水被,绣工精美,一看就是花了大价钱的,感觉像在做梦。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让她觉得不真实,像一场梦。

从早上还在王桂芬家干活,到下午去相亲,到领证,到住进这个房间,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她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手边结婚证的硬壳,红彤彤的封面,和藏在柜子最深处那两包沉甸甸的钱,又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她有了一个丈夫,一个家。

一个会为她踹门,会把所有钱都交给她,会自己睡地铺也要把床让给她的男人。

苏凝的脸颊有些发烫,耳根都红了,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像一股热水从心底流过,暖得她眼眶都有些湿润。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混日子了,不能再像在王桂芬家那样,只求活下去就行。

她现在是贺岳的媳妇,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是有身份的人了。

她要撑起这个家,不能让他失望,更不能让他被人看不起,不能让人说他娶了个废物媳妇。

她麻利地穿好衣服,动作很快,将被子叠好,学着贺岳的样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虽然没有他叠得那么标准,但也有模有样。

然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生怕惊扰了什么。

堂屋里,张兰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八仙桌边,手里拿着一把小镜子,慢条斯理地梳着头,用一根银簪子将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动作很优雅,显然对自己的形象很在意。

看到苏凝出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轻蔑和不屑,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醒了?还以为你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要睡到日上三竿呢!“张兰的声音冷冰冰的,像冬天里的冰碴子,每个字都带着刺。

“果然是城里来的,架子大得很,一点规矩都不懂!”

苏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昨晚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悬在半空,七上八下的。

她知道,今天的日子,不会好过。

“妈,早上好。“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低着头,不敢看张兰的眼睛,声音很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张兰放下镜子,这才斜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像在看一只讨厌的蟑螂,眼里满是嫌弃。

“贺岳去上班了,他早上吃得简单,两个窝窝头就打发了。“张兰慢悠悠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跟苏凝毫不相干的事,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他临走前还说,让你多睡会儿,真是心疼你这个新媳妇啊!”

最后那句话,明显是阴阳怪气的讽刺。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厨房的角落,从一个破旧的、都快散架的菜篮子里,抓出一大把蔫了吧唧、还带着泥土和虫眼的野菜,直接”啪”地一声扔在了苏凝面前的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那野菜看起来又老又韧,叶子都有些发黄了,边缘都发黑了,一看就是没人要的,从地头田埂上随便薅来的,有些叶子上还有虫子咬过的痕迹,甚至还有几根枯草混在里面。

紧接着,她又从米缸旁边的一个小布袋里,用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舀出小半碗颜色发黑的粗玉米面,重重地”砰”地一声放在了旁边的灶台上,震得灶台上的碗都颤了一下。

那玉米面,粗得能看见大颗的玉米碴子,颜色发黑发灰,闻起来还有一股子陈年的霉味和老鼠屎的味道,显然是放了很久、都快发霉的陈粮。

“喏,这是你今天的早饭材料。“张兰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凝,嘴角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恶意,眼神里满是挑衅。

“我们贺家是工人家庭,不养闲人,也不吃白饭。不像你们城里人,天天精米白面、大鱼大肉的伺候着。这就是我们平时吃的,你要是能做出人吃的东西来,就算你本事大。要是做不出来……”

她故意顿了顿,冷笑一声,眼神更加尖锐:“那就饿着。我可不惯着你这种娇气包!”

说完,她也不管苏凝的反应,转身就搬了个小板凳,坐到门口,一边摘着自己要吃的青菜。

那是一把新鲜水灵的小白菜,绿油油的,跟给苏凝的野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边扯着嗓子跟对门的李嫂聊天,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显然是故意的。

“哎,李嫂,你家今天早上吃什么啊?”

“还能吃啥,熬点白菜粥呗,再炒个鸡蛋。”

“我们家今天可不行啊!“张兰的声音更大了,像喇叭一样。

“新媳妇第一天进门,我这个当婆婆的可不能亏待了她!特意给她找了好东西,让她露一手厨艺呢!听说城里来的姑娘,手艺都好得很,我可得见识见识!”

张兰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和讽刺,但那话里的意思,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刁难,在看新媳妇的笑话。

院子里几个早起的女人都竖起了耳朵,停下了手里的活,偷偷往贺家门口瞟,眼神里都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还有人窃窃私语。

“你看,张兰这是在整新媳妇呢!”

“可不是嘛,这哪是让人做饭,这是喂猪都不吃啊!”

“这新媳妇估计得哭鼻子了,城里来的娇小姐,哪见过这阵仗?”

她们都听说了,昨天贺岳为了这个新媳妇,跟他妈闹翻了,还一脚踹开了门,把新媳妇领进了自己屋,这可是大新闻。

张兰这个出了名的厉害婆婆,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这不,一大早就开始刁难了。

给一把野菜,一碗粗面,这哪是让人做饭,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看新媳妇出丑!

苏凝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野菜和灶台上的粗玉米面,手脚冰凉,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从心底猛地窜了上来,像火一样烧,烧得她眼睛都红了,烧得她浑身发抖。

她想起了在王桂芬家的日子。

王桂芬也是这样,把最差的、馊掉的、连猪都不吃的食物扔给她,然后叉着腰站在一旁,看她的笑话,骂她是废物,骂她是赔钱货。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那个地狱,没想到,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个人,继续被人羞辱,继续被人当成下人对待。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鼻子酸得厉害,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想哭,想质问,想把这些东西扔回张兰的脸上,想大声说:我不是你们家的奴才!

可是,她不能。

她要是闹起来,只会坐实了张兰口中那个”娇气”、“不中用”、“挑拨离间”的狐狸精形象。

到时候张兰会说,都是她这个新媳妇不懂事,不知道感恩,让她儿子为难。

贺岳在外面为她撑腰,在众人面前维护她,她不能在家里给他拖后腿,不能让他被人笑话。

她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家里立足?还怎么面对贺岳?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强行把眼泪逼了回去,把委屈咽进肚子里。

她蹲下身,默默地捡起地上的野菜,一根一根地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泥土,手指都沾上了泥。

然后,她端起那碗粗玉米面,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是的,是熟悉的味道。

是苦难的味道,也是……挑战的味道。

张兰,还有院子里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都以为她会哭,会闹,会不知所措,会像个废物一样束手无策。

她们都以为,她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城里姑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粗粝的食物,肯定会被难倒,最后只能饿肚子,然后哭着回娘家。

可她们不知道。

苏凝的母亲,是官府菜大厨世家的大家闺秀,是远近闻名的大厨。

母亲教给她的,不仅仅是山珍海味的烹饪之法,更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是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最不寻常味道的能力。

母亲曾经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告诉她:“凝儿,你要记住,真正的厨子,不是能把龙肝凤髓、山珍海味做得多好吃。

而是能把最普通、最粗陋的食材,做出最不寻常的味道。

越是粗陋的食材,越是考验一个厨子的功力和用心。

一个好厨子,能让人用最便宜的食材,吃出最幸福的味道。”

十岁之前,她跟着母亲,见识过无数珍稀食材,燕窝鱼翅、海参鲍鱼,也学过如何处理最普通的萝卜白菜、粗粮野菜。

十岁之后,在王桂芬家,她更是把这些理论,运用到了极致,活学活用。

王桂芬给她的,永远是家里最差的,别人不要的。

发芽的土豆,长毛的红薯,干瘪的野菜,馊了的剩饭……

她就是靠着母亲教的那些本事,把这些别人眼里的”猪食”、“垃圾”,变成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一口饭,变成能填饱肚子的食物。

这一刻,苏凝的眼神变了。

那双原本怯懦、惊慌、充满不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那是一种沉静的、专注的,甚至带着几分锐利和坚定的光,像刀锋一样。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只会忍气吞声的小媳妇,而是即将走上战场的将军。

而这个小小的、油腻的、简陋的厨房,就是她的战场。

地上的野菜,灶上的粗粮,就是她的兵器。

她要打一场漂亮的仗。

不仅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更是为了尊严,为了她死去的母亲,为了母亲教给她的那些本事,也为了那个把她从泥潭里拉出来、给了她新生的男人。

她要让所有人看看,她苏凝,不是废物,不是娇气包,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了一眼坐在门口、背对着她、还在跟李嫂高谈阔论的张兰,眼神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冷静的决心。

然后她默默地转过身,抱着那把野菜和那碗粗面,走进了厨房。

她没有说一句话,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棵松树。

那是一种无声的宣战。

张兰还在跟李嫂高谈阔论,声音越来越大,根本没注意到苏凝的变化,还在那里添油加醋地说着新媳妇的坏话。

她心里得意极了,等着苏凝哭着出来求她,等着看她出丑,等着她跪下来认错。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苏凝做出一坨黑乎乎、难以下咽的东西时,她要怎么当着全院人的面,好好”教导”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媳妇,让她知道,在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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